方子笙閉上雙眼,被程曦抱在胸口,聽著他強壯有力的心跳,從未有一刻像這般覺得他的親近。
方才發(fā)生的事,她不愿再想,多想一次,都覺得惡心的要吐。
天已經(jīng)暗下來,宵禁即將開始,程曦抱著裹成粽子一樣的方子笙,策馬而去。
他去的地方,是陳伯的家。
古樸安靜的庭院,和善慈祥的劉氏,還有溫暖的浴桶,和細細的雨聲。
下雨了,屋內(nèi)方子笙躺在浴桶里,靜靜看著房梁。
這處院子建造的時間有些久了,房梁泛舊,可這樣的房子卻讓她覺得有一股溫暖,從外到內(nèi),暖的整顆心,都從地獄歸來。
她雙目失神。
她以為,前世在大火中葬生,活生生感受著毒藥侵蝕五臟六腑,親眼看著滿天大火朝自己逼近,已經(jīng)是人生痛苦的極限。
不料今生居然還能體會到如此痛而慘烈的人生。
宋清雨,鄭宛凌。
一個是她的嫡母,一個是她的姐妹。
一個是鄭俊的發(fā)妻,一個是鄭俊疼愛的侄女。
可最終,卻是她們要葬送她的一生。
有何深仇大恨,要做出這樣的事,有何恩怨,要下如此毒手?
鄭蕓瀟曾想要她的命,她只當鄭蕓瀟是小孩心性。鄭宛凌無故恨她怨她,她只以為鄭宛凌只是被情迷了眼,一葉障目而已。就連宋清雨,她也只是因親事被插手,才會與她撕破臉皮。
最后,居然是這樣的結(jié)果。
扣門聲響起,程曦好聽溫柔的嗓音響起:“我給你端了一些湯面,天冷,吃一些暖暖腸胃也好!”
方子笙低低應(yīng)了聲,從浴桶里出來。
程曦已經(jīng)給她吃了化解軟筋散的藥,如今她行動自如,方才的虛弱一掃而空。
陳伯臨走浴桶,程曦陪著方子笙坐在一盞燈下吃湯面。
湯很清,面很細,幾片牛肉,幾點蔥花。
味道雖然比不上木月的手藝,卻吃著讓人覺得溫馨。
方子笙吃的很認真,鼻尖微微冒出汗珠。
程曦吃的很慢,總是有一眼沒一眼,看著方子笙。
“吃飽了嗎?若是不夠,我讓劉嫂再去做!”程曦小心翼翼。
“吃飽了,不必麻煩劉嫂了!”方子笙抬頭,盯著程曦,微微一笑,“多謝你!”
燈下,方子笙容顏憔悴,眼神清明,絕望之氣一掃而空。
“如果……”程曦斟酌著,溫柔道,“如果你介意,我向鄭老爺求親可好?”
求親?
介意什么?傻子的碰觸,還是說他看到了自己胸前的風(fēng)光?
方子笙微微搖頭:“你救了我多次,若說以身相許,或許該是我開口,怎么是你先開了口?”
程曦一愣。
他不曾想到此刻,方子笙居然還能開玩笑。是否代表著這件事對她的影響不大?
“我只是有件事想與你說,才會去了鄭府!”
“幸好你去了!”方子笙說的認真,“我沒想到宋清雨會這么對我。是我大意了!”
“你……你可曾想過,或許你不是鄭俊的女兒?”
方子笙點頭:“自然想過?!?p> 燈下,少女的臉龐溫柔而安靜,頭發(fā)尚未全干,只用毛巾粗粗擦了一下,淡淡的水汽里,一股靜世安穩(wěn)的氣息輕輕流轉(zhuǎn)。
程曦沉默。
他尚記得少年時期,被人下了藥,灌了酒,差點非禮左相妾室的場景。
那日正是左相壽誕,百官來賀,人潮洶涌中,他醉眼朦朧,看著對面那哭哭啼啼的新進妾室,一股無力油然而生。
那時他尚不知人心險惡,面對萬人指責(zé),面對左相沉默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用盡內(nèi)力壓抑體內(nèi)磅礴欲出的藥力。
剛烈無比的春,藥,讓年少尚不知事的他吃盡苦頭,獨自被關(guān)入柴房,全憑意志力才能扛過那個痛苦的夜晚。
自此,他與左相離心,再后,因為壽王一事,他與左相離德。
二十多年的父子,最后卻成陌路。
程曦忽然一笑,褪去妖艷,卻是格外明媚的笑容。他拿過毛巾,走到少女身后,輕輕為她擦發(fā)。
“頭發(fā)若不擦干,日子久了,頭會痛!”
年輕男子的氣息撲面而來,方子笙任憑程曦為她擦發(fā),卻輕輕說道:“你與鄭宛凌可曾見過?”
“鄭國公府,鄭四老爺?shù)牡张嵧鹆??”程曦蹙眉,“她幼時,我曾見過她,怎么,難道今日的事里,她也有份?”
方子笙沒有反駁,只是繼續(xù)說:“我娘親過世的早,自記事起,爹爹就遣走奶娘,只有幾位師傅陪著我。他們教我拳腳功夫,卻從不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爹爹說,臣為君死,此乃大義。”
程曦若有所思。
聽的出來,方子笙口中的“爹爹”并非鄭俊,而另有他人。
“在家中,我有叔父和兩個堂妹,可相處的時間很少。大多時候,我都在武堂練武,有時候看著她們在院里作畫放風(fēng)箏,我都會羨慕。我曾想過,若有來世,有了姐妹,我一定要和她們一樣。”
方子笙微微偏頭,看向程曦:“可無論前世今生,我的運氣似乎都不太好,遇到的人,都與我的脾氣并不相投?!?p> 方子笙的話很凌亂,程曦卻聽的認真。
“強求不得,就罷了!”方子笙嘆口氣,將雙手平攤到眼前,嘴角一勾,“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我不是鄭家二小姐……”
程曦一愣,繼而點頭:“鄭家二小姐是幾個月前才出現(xiàn)的,因為你的身份,甚至陛下都被驚動,如今已派了人去承州查探?!?p> “噢,那結(jié)果如何?”
程曦坐下,看著少女溫柔的側(cè)臉,低聲道:“十五年前,鄭俊受傷,被一位采蓮的女子所救,就在那時,他們有了情意,后來鄭俊因事離開,這一去就是十五年,一次偶然的機會,鄭俊才知道你的存在,于是接回了你,而那位采蓮女……”
“她如何了?”方子笙按住胸膛。
難道那個采蓮女就是這具身體的生身之母嗎?
“她改嫁給了一位屠夫!很奇怪,她等了鄭俊十五年,卻在你被接走之后,嫁給了屠夫?!背剃負u頭,“所有的鄰人都證實了你的存在,可有一點卻如何也對不上。那就是采蓮女的女兒從未習(xí)武,而你的手上身上,無處不是習(xí)武受傷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