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逐鹿被蘭子義派出去的這幾天是蘭子義最難熬的幾天。蘭子義難熬倒不是因為章鳴岳又有動作,而是曹老板哪里不斷施加壓力。曹老板的銀子蘭子義已經(jīng)花了,但成效到現(xiàn)在都沒個影。據(jù)曹老板講內(nèi)陸不光是鹽礦,他與同僚的各色礦井產(chǎn)業(yè),好些都因為饑荒的緣故,被手中有現(xiàn)糧的京商低價收購,北商的產(chǎn)業(yè)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縮水。
蘭子義每天都要接待一波曹老板派來的信使,每次都好言相勸,來人領著曹老板的命,自然也懂規(guī)矩,只是呈請,絕無任何要求。只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傳話的人越是沒有要求,蘭子義越是面上無光,心中壓抑。
好在送別了五波曹家門人之后,桃逐鹿與仇孝直兩人總算是在當日下午趕回京城。此二人連夜趕路,只為給蘭子義帶來羅應民答應見蘭子義的消息。蘭子義得知此事哪里還有心思閑坐京城,當即便叫上桃逐兔與仇文若就上馬出發(fā),月山間也是執(zhí)掌內(nèi)務的好手,平日里便為眾人備好了出門遠行的行頭,蘭子義也因此得以立刻出發(fā)。
本來蘭子義不打算讓桃逐虎隨行,但桃逐虎卻堅持要一起走,桃逐虎說:
“少爺,將軍派我來京城是來護衛(wèi)少爺?shù)?,不是來讓我醉倒在溫柔鄉(xiāng)里的。我不能因為有了媳婦就忘了少爺?shù)牟钍隆!?p> 桃逐虎求得殷切,桃仡也依住門廊動情說道:
”少爺你就帶上逐虎吧,逐虎于少爺,名為主仆,實為兄弟,于公于私都應該隨侍少爺左右。如果逐虎因為妾身而廢了自己職事,妾身便成了禍水,今后有何顏面呆在少爺府上?!?p> 蘭子義見自家大嫂如此通情達理,便不再推辭,當下與桃逐虎、桃逐兔、仇文若、月山間上馬,然后蘭子義吩咐剛回來的桃逐鹿與仇孝直道:
“二哥與孝直先生鞍馬勞頓,實在辛苦,你們就好好留在京城休息,替我持家,我不日便會。”
說罷蘭子義便與其他四人策馬而去,趕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北上出京,連夜乘船渡江,往北而去。
蘭子義此行頂著曹老板的壓力,白日路上趕路也非常緊,但他倒不似桃逐鹿與仇孝直那般星夜兼程,到了晚上還是會準時投店休息。
剛出京這一晚蘭子義便投到不知山下當日的小店里住下,等到吃過飯準備燙腳時蘭子義才發(fā)現(xiàn)這次出來桃逐虎與桃逐兔衣服里面內(nèi)襯鎖子甲,備齊了弓箭馬刀,月山間也是男裝打扮刀弓齊備,就連仇文若都帶了佩劍。
蘭子義見狀自然不解,于是問道:
“我們只是去舊都,又不是出去剿匪,為何你們?nèi)嘉鋫潺R全如臨大敵?!?p> 桃逐虎道:
”少爺,全國都在鬧災荒,不這樣戒備森嚴可是走不到舊都去的?!?p> 月山間此時則插話道:
“衛(wèi)侯,雖然我也是自小就被爹救下養(yǎng)在宮中的人,我也知道饑荒年景行路不易,哪怕是我們這身行頭,走在路上都保不準被人惦記呢。”
蘭子義將信將疑的聽著幾人所說,不再多問,當晚無事,第二天天一亮,五人便再次上路,繼續(xù)向北,而這一天的路途總算是告訴了蘭子義,什么叫饑荒年景,為什么要全副武裝的上路。
江北還好,沿江地區(qū)多有水利工程,雖然天氣炎熱,但田間地頭有渠水灌溉,一眼望去全是綠色??稍酵弊?,能夠引水灌溉的地方就越少,田野里的綠色也就越少,炎陽在上,暑氣難擋,沒有雨水澆灌地表逐步龜裂,越往北裂縫越大,以至于進了鳳陽道后地面上的野草都已經(jīng)枯死。
蘭子義以為鳳陽道的情況已經(jīng)夠糟糕,可當他進入河陰道的地界后才明白,什么叫做人間地獄。鳳陽道還只是野草枯死,樹木枯萎,河陰道境內(nèi)則已經(jīng)連草都沒有了。一個多月前還在河陰道作戰(zhàn)的蘭子義清楚地記得,當時雖然天氣炎熱,但一路而來草木仍然茂盛。而現(xiàn)在重入河陰道,蘭子義滿眼只看見無盡的塵土,和光禿禿的黃土地,偶爾有幾顆佇立在曠野上的枯木,也已經(jīng)被摘光了樹葉,扒光了樹皮,那光溜溜一絲不掛的樹干像是一個被遭凌辱之人一般,無聲的向往來行人訴說著自己的凄慘遭遇。
草木全無,大地荒蕪,唯一還在地面上行動的只有人,如果那還能被稱作人的話。在蘭子義往北走的路上行人眾多,只是這些行人全是向蘭子義相反的方向走,這些行人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們?nèi)夹稳菘蓍?,瘦的皮膏骨頭,眼神呆滯,披頭散發(fā)。這些人當中只有少數(shù)人還有衣服穿,剩下的無論男女都只能赤身裸體,好似被人抽走靈魂一般,三五成群隨著大隊人馬前行。
蘭子義策馬走在路中,睜眼看著眼前景象,只覺觸目驚心。走在蘭子義一旁的行人,隔三差五便會有人倒下,一旦有人倒下周圍人便會上去搜刮一番,將倒地之人身上所有物品全部扒光之后,人的尸體也會很快莫名其妙的消失。蘭子義親眼見到一個孩子因為體力不支倒地,他的母親還沒來得及哭泣,便有好幾個人圍上前去將不知是死是活的孩童拖走,喪子的母親見狀嚎啕痛苦,拼命搶奪,可沒有飯吃母親哪有力氣,和她一起爭搶的可是好幾個人,不用一會孩童的尸體便被拖走,不知去向。
蘭子義見狀驚訝的長大了嘴,他回頭問身旁人道:
”這,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仇文若眼角吟著淚水,仰天嘆道:
“衛(wèi)侯難道就沒有聽說過易子而食,斷骨而炊嗎?”
蘭子義吃驚的說道:
“難道說那些人是在.....照這么說來之地上的草,樹上的皮全都是被人給扒光吃了?我以為這里遭了蝗災?!?p> 桃逐虎嘆氣道:
“少爺,能吃上樹皮就不錯了?!?p> 蘭子義長嘆一聲便解下身上背的口袋,月山間見狀趕忙抬手摁住蘭子義,月山間道:
“衛(wèi)侯你瘋了,你要干什么?”
蘭子義道:
“當然是把干糧拿出來分給百姓們吃了?!?p> 月山間罵道:
“衛(wèi)侯你沒學過算術(shù)么?天下都在遭災,四處都是饑民,河陰道又人口眾多,這一路上的饑民沒有千萬也有百萬,你身上的糧食能有多少?你能填飽幾人肚子?”
蘭子義道:
“喂飽一人是一人,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不成?”
月兒冷笑道:
“衛(wèi)侯你不愿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那你倒是回頭看看他們是怎么眼睜睜的看你的!”
蘭子義轉(zhuǎn)眼望去,卻見剛才他解下行囊的動作已經(jīng)惹得周圍所有人注意。這些人也不說話,也不心動,他們只是將黑洞一樣的眼睛投向蘭子義,空洞的眼神之后沒有一絲感情,只有赤裸裸的求生之欲,他們?nèi)级⒅m子義的行囊。
月兒見蘭子義打了一個冷顫之后,立馬抓起蘭子義的手臂說道:
“你以為你能當這群饑民的救星,只靠你一人之力,只靠你的一點小恩小惠?別傻了,你在這些饑民眼中就是一塊肥肉,任何意義上都是。你知道他們現(xiàn)在有多想把你搶了然后生吞活剝嗎?”
蘭子義收回被月山間抓住的手臂,抬手擦掉額頭上的汗珠問道:
“既然他們想要搶我為何不來搶?”
桃逐虎這時低聲默默的說道:
“以為我們吃飽有勁,有刀有馬,這些快餓死的人沒本事?lián)屛覀?.....”
殘酷的現(xiàn)實擺在蘭子義面前,像個重錘一樣敲碎了蘭子義心中的一切,蘭子義想起每當遇見這種天人交戰(zhàn),需要舍身成仁的時候,文若先生總是會規(guī)勸他走上正道,于是蘭子義便回頭去看仇文若,可這一次蘭子義絕望的發(fā)現(xiàn),仇文若居然也閉著眼在馬上垂頭,全無意氣。見到蘭子義玩過來,仇文若居然破天荒的同意了月山間的話,他道:
“衛(wèi)侯,月兒姑娘說的不錯,僅靠衛(wèi)侯小恩小惠,是救不了饑民的?!?p> 桃逐兔這時湊到蘭子義跟前說道:
“少爺,圍上來的饑民越來越多了,此地不宜久留。趁現(xiàn)在還有馬力,我們快點突圍去吧?!?p> 聽到這些話蘭子義還能怎么辦,他只得長嘯一聲,快馬加鞭,急速向北飛馳而去。

白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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