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聞言問道:
“文若先生這次出征從頭跟到尾,我相信先生能記得誰該來領(lǐng)賞錢誰不該來?!?p> 仇文若聞言笑著搖頭道:
“我可真是勞苦命,十幾萬人的功勞,當(dāng)時我也只是匆匆記了些筆記,渡江的時候還丟了一大半,現(xiàn)在衛(wèi)侯讓我靠腦子來回憶,我哪有那本事?!?p> 蘭子義笑道:
“這么說來先生還拿筆記過嘛,我連記都沒記。先生就不要抱怨了,辛苦一下,晚上我讓后廚給你備一碗燕窩補(bǔ)腦子?!?p> 接著蘭子義湊到仇文若身邊小聲道:
“只要來領(lǐng)賞的人說的話有六分真就給賞。君子不患寡而患不均,先生分的時候切記要公平。戰(zhàn)死一人便按一人銀子給,切不可因為拖家?guī)Э趤砣司投噘p?!?p> 說著蘭子義指了指人群當(dāng)中一個帶了五六個孩子過來領(lǐng)賞的婦人。
仇文若聞言點頭,然后轉(zhuǎn)身繼續(xù)投入身邊的文案工作,而仇孝直則上前對蘭子義道:
“衛(wèi)侯,來人眾多,我怕當(dāng)中有渾水摸魚的人?!?p> 蘭子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然后他便面朝人群大聲喊道:
“眾位鄉(xiāng)親們請聽我一言!”
待眾人的注意力掉轉(zhuǎn)過來后蘭子義又道: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今天諸位來拿的銀子都是各位家里的丈夫,兒子在沙場上流血斷頭得來的體己錢,這錢拿在手里,沉?。?p> 不是我蘭子義信不過諸位,而是今天來的人多,當(dāng)中若是有這京城里的流氓地痞混著來冒領(lǐng)軍餉,那就是平白無故分了諸位烈士的血肉性命!大家都是軍戶,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自己人,子義還請大家都把眼睛放亮,看緊周圍人,別讓那些蠅營狗茍的小人摻和進(jìn)來壞了事情!“
人群聽完蘭子義的話后高聲唱喏,而蘭子義則清楚地看見有人偷偷從人群當(dāng)中溜了出去。
蘭子義對著仇孝直小聲說道:
“凡是來領(lǐng)銀子的,至少有旁邊三家證明他是軍戶,孝直先生可得盯著?!?p> 仇孝直聞言點頭,然后也如他兒子一樣埋頭投入到旁邊甄別軍戶,給明賞銀的工作中。
蘭子義也隨著仇家父子兩人跟著一并看了看文員們的工作,但這邊擠得人多,還嘈雜,所以蘭子義看了一眼后又和父老們拉了幾句家常,然后便轉(zhuǎn)身往桃逐虎與桃逐鹿那里去了。
桃家兄弟此時正捉刀守在運過來的幾箱銀子旁邊,眼瞅著這些銀子的人很多,蘭子義只掃了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幾個眼睛放光的潑皮,但桃家兄弟兩人帶來的人也不少,尤其是這兄弟兩人,高大威猛不說,只要他倆臉一沉,眼一瞪,活脫脫就是門神,人誰也不敢硬上。
蘭子義走到兩兄弟身邊笑道:
“大哥、二哥這副模樣看著好是嚇人,連我都不敢往這邊靠。”
桃逐虎聞言笑了笑,他開口對蘭子義說話,但他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周圍的人群身上,尤其是他的手,按在刀把上就沒有放松過。
桃逐虎笑道:
“我和二郎現(xiàn)在干的就是看門狗的活,如果不兇一點怎么能嚇住外人?這么多銀子誰見了不眼紅?更何況我還要防著后面這些人。”
說著桃逐虎頭悄悄地給蘭子義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身后的那些人。
蘭子義順著桃逐虎的眼神望過去,看了看那些跟著桃逐鹿一并押運銀子過來的人。這些鏢師模樣的人各個面目猙獰,手持刀械指著周圍的人群吆五喝六。
蘭子義笑著搖搖頭,把目光從鏢師們身上收了回來。蘭子義經(jīng)過了戰(zhàn)場上真刀真槍的歷練之后一眼便能看出來這群人是在虛張聲勢,就他們那樣子也就能街頭斗毆,真要上了戰(zhàn)場估計立刻就能嚇尿。
不過守銀子防的就是京城里的地痞流氓,這些鏢師不住嘴的謾罵和吼叫正好可以嚇退沒見過市面的地痞,這就夠了。
蘭子義看向桃逐鹿問道:
“二哥哪里找來的人?”
桃逐鹿道:
“我沒去找人,是錢莊附送來的鏢師。錢莊的人一聽說我要提五十萬兩白銀嚇得都忘記怎么說話,然后我出門時這隊鏢師便已經(jīng)守在門口?!?p> 蘭子義道:
“那二哥今天押來了五十萬兩?”
桃逐鹿道:
“沒有,只有二十萬?!?p> 蘭子義問道:
“怎么只有二十萬?錢莊沒錢了?”
桃逐鹿道:
“不錯,錢莊掌柜的親自出來跟我說他什么頭寸不夠,今晚他便去晉商商會調(diào)轉(zhuǎn)銀子,剩下三十萬兩明天一早便能湊齊?!?p> 蘭子義聞言點頭道:
“也罷,一次要拿出五十萬兩現(xiàn)銀的確有難度?!?p> 然后蘭子義說道:
“辛苦兩位哥哥在這里看守了,今晚我讓后廚也為你們備燕窩?!?p> 桃逐虎聞言道:
“我個配軍吃不慣那種奢靡玩意,少爺要備的話給我備上一只烤羊腿就行?!?p> 桃逐鹿則道:
“大哥你吃什么烤羊腿,南方的羊肉有腥又老,烤了怕不是整個鹿苑都要聞那膻腥味。還不如弄只肘子吃?!?p> 蘭子義笑著調(diào)侃桃家兄弟道:
“我說兩位哥哥,你們好歹也來了京城,就不能吃的稍微精細(xì)點?”
桃逐鹿答道:
“那章鳴岳吃的精細(xì),崔浩吃的精細(xì),府里德王吃的也精細(xì),少爺何不學(xué)他們?nèi)?。?p> 桃逐虎點頭應(yīng)道:
“二郎說得不錯,吃的精細(xì)不如打得勇猛,陷陣殺賊靠得不還是我們這些武人?我就覺得今天仇家兩位先生說得不對,給那德王讓什么名聲,他也配?”
蘭子義被桃逐虎再次提起今天賞賜、名聲的事情,心里一憷,然后就沒了繼續(xù)呆在這里的心情。
蘭子義對著桃家兄弟說了一聲:
“有勞兩位哥哥看管銀兩?!?p> 然后便轉(zhuǎn)身向門內(nèi)走去。
桃家兄弟也不明白蘭子義怎么心情突然變糟,但他們知道現(xiàn)在不該多嘴追問,于是應(yīng)了一聲不再多言。
蘭子義一瘸一拐的向著院里走去,而李敏純則笑著在門口迎接蘭子義道:
“軍戶們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衛(wèi)侯今日好是得人心啊?!?p> 蘭子義低頭擺手,做不敢狀,他說道:
“殿下真是折煞我也,天子腳下,我個亭侯哪里敢去收買人心?倒是殿下你,今天我可得好好謝謝你幫忙才行?!?p> 說著蘭子義便想要同李敏純一道入府。
只是天不遂人愿,這世上總是會有意外發(fā)生,而蘭子義門前發(fā)生的可不是什么意外。只聽人群之后突然穿出一聲尖叫,蘭子義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用盡全身力氣叫道:
“衛(wèi)侯!衛(wèi)侯!衛(wèi)侯容我說一言!”
蘭子義聽到叫喊回頭望去,只見一人披頭散發(fā),除了額頭一點血紅,滿臉滿身全是污垢,身上衣服破爛,看著就像個叫花子。
那人沖出人群直撲蘭子義而來,桃家兄弟忙于看守銀子一時間居然漏過此人,那人上前便抱住蘭子義大腿哭泣不已。
桃家兄弟既然已經(jīng)錯過先手,沒把人攔住,便向后手跟進(jìn)上去把人拉下來。蘭子義卻擺擺手示意桃家兄弟退下,因為那人靠近之后蘭子義已經(jīng)看到來者是誰了。
蘭子義冷哼了一聲,低頭對腳下那人說道:
“這不是周步輝周將軍嗎?您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回漁陽繼承家里爵位才對嗎?來我這里做什么?”
抱在蘭子義腿上的周步輝聞言哭道:
“衛(wèi)侯?。∈俏也缓?,是我當(dāng)時鬼迷心竅信了別人的鬼話,你原諒我吧!”
說著周步輝便放開蘭子義大腿,跪在他腳下磕頭,而蘭子義也發(fā)現(xiàn)周步輝腦門上的那一塊紅色居然是結(jié)痂的血塊,難道這么多天他一直都在門口磕頭?居然把頭嗑成這個樣子。
蘭子義看到血痂,心里一軟,他說道:
“周兄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