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山寨里不時能聽到鼾聲，在戰(zhàn)場上搜索了一天，誰都覺得乏累，將收獲分出一半送給三位當(dāng)家人之后，這群山匪早已摟著自己的銀錢沉沉睡去。
有了錢，就又能揮霍了。
張河翻了個身，在睡夢中也沒忘捂著腰間藏有銀錢的地方，他和其他元山匪有些不同，其他人只要搶到銀錢只知道揮霍快活，張河卻始終將自己的那份錢藏了起來，留作日后離開元山的盤纏。
沒加入元山寨之前，他可是個賬房先生，廚子只是副業(yè)，算計如何花錢，才是他的本行。
月光照進(jìn)窗口，睡夢中的張河覺得肚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準(zhǔn)備去小解，惺忪的睡眼剛剛睜開，就看到床前站著一個人，這一下把他差點沒給嚇?biāo)馈?p> “誰！”
還以為是惡鬼索命，張河的汗毛根都立起來了，等他借著月光看清是小道士之后，這才魂魄歸位，剛想罵上一句，對方先開口了，語氣清冷得讓人心寒。
“晚飯，吃豬肉了么?！?p> “豬肉？什么豬肉？”張河打了個哆嗦，想起小道士在峽谷里宰的那個軍漢，剛要出口的謾罵被他憋了回去。
“晚飯，吃豬肉了么。”
徐言再次的詢問，語氣平靜而詭異，月光里，小道士的臉色清冷又陰沉，小黑豬不見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殺了吃肉，那的確是一頭豬，可也是徐言從小的玩伴與朋友。
在徐言的心里，小黑豬與鐵柱小花那些玩伴一樣，如果山匪們吃了他的豬，他就會吃了這群元山匪！
“吃的面條子，累了一天，哪有功夫給他們煮肉?！睆埡哟┥闲庾撸麤]看到徐言的臉色，還以為對方才回來沒吃飯，道：“大鍋里還有，餓了你就自己吃吧?！?p> 看著張河推門出去，徐言的臉色這才好轉(zhuǎn)了不少。
晚飯沒吃豬肉，小黑應(yīng)該沒事才對，可能是跑出豬圈了。
對于豬跑出豬圈，徐言并不擔(dān)心，在乘云觀的時候，小黑也經(jīng)常會逃出去瘋跑，半天后還會回來，那可不是家豬，就算鎮(zhèn)子里有人想抓都抓不到的。
和衣而臥，徐言輕輕呼出一口氣，想著小黑豬如果逃進(jìn)深山，最好不要回來，這里可是匪寨，不是臨山鎮(zhèn)。
野豬，就該生活在深山里才對。
一夜無言，天光剛亮，徐言早早就起來了，仍舊在后廚忙碌著，讓他欣喜又無奈的是，小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自己回來了，仍舊在豬圈里對著徐言呼嚕呼嚕傻叫乞食。
“你是野豬呀，回到深山里不好么?！?p> 呼嚕呼嚕！
“算了，過陣子我們一起走吧。”徐言一邊喂豬一邊徑自說著：“多吃點吧，怎么吃也長不壯……咦？”
倒?jié)M食槽，徐言好奇地盯著小黑豬，一天不見，小黑好像長大了一圈，至少能多出二斤肉。
細(xì)微的變化，其他人是看不出來的，徐言和小黑天天待在一起，小黑豬胖了幾斤，他一眼就看了出來。
“難道是元山寨的伙食太好了？”徐言疑惑地?fù)狭藫项^，隨后傻笑了起來：“那你就多吃點，你長壯了，我就可以騎著豬趕路了，嘿?！?p> 自從去過一次祁淵峽，元山寨的山匪明顯少了起來，三三兩兩的山匪不時結(jié)伴出山，去附近的城鎮(zhèn)揮霍一番，回來的時候不時酒氣熏天，就是滿眼血絲，那是輸錢輸?shù)摹?p> 憨厚的小道士仍舊每天在后廚與菜園之間忙碌著，元山寨的山匪也習(xí)慣了這個勤勞又憨傻的小道士，除了偶爾蠱惑一番這個傻兮兮的半大孩子之外，后廚大部分的活計全都推給了徐言。
誰讓他是個憨子呢，還是個愛干活的憨子。
這一天清晨，徐言在菜園摘菜的時候，梅三娘再一次出現(xiàn)在后廚。
每天都自己來摘菜的壓寨夫人，早就認(rèn)得了徐言這個小道士，梅三娘在摘菜的時候通常都會調(diào)笑一番傻兮兮的徐言，不過這一次，她的神色顯得鄭重而低沉。
“小道士，今天是我弟弟的祭日，需要準(zhǔn)備什么，你說吧。”
梅三娘今天穿著一身素衣，靜顏不施半點粉黛，沒有挎著籃子，而是拿著一方白帕，來到菜園之后，當(dāng)先對徐言問道。
得知今天是梅三娘弟弟的祭日，徐言打了個稽首，道：“心若誠，三炷高香足矣?！?p> “好，隨我來吧。”梅三娘稍微有些意外，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諸多紙錢黃酒，既然對方說三炷高香就夠了，她也不在多提，轉(zhuǎn)身走向后山。
凈了凈手，徐言看了眼菜園另一側(cè)假裝忙碌的張河。
“你去吧，今天的活交給我了，夫人的吩咐就是圣旨?！睆埡釉谝慌怨f道：“夫人慢走！”
別說三個月的期限就要到了，哪怕徐言剛來，夫人一旦開口，他可不敢阻攔，在元山寨，梅三娘的話有時候比二三兩位當(dāng)家的都好使。
離開后廚，徐言隨著梅三娘來到后山一處空地。
空地上立著一座墳塋，沒有石碑，看起來有些荒涼，不過墳塋周圍卻沒有半根雜草，看樣子應(yīng)該是時常有人收拾。
一路上梅三娘始終沉默不語，徐言看不到她的臉色，但能感覺到一股壓抑許久的怨氣，到得墳前，徐言接過對方帶來的三炷高香，抬手插在墳前，而后整衣襟打稽首，誦了聲道號，開始了超度。
墳里的人已經(jīng)死了多年，這種超度不需要太過正式，因為時間，可以磨滅一切，包括死人的怨念。
小半天的超度，徐言始終神色莊重，等到超度結(jié)束，他起身之際，才看到梅三娘的一雙丹鳳眼已經(jīng)哭紅了，而且那雙漂亮的眼眸里，有一股深深的恨意。
高香早已經(jīng)燃盡，梅三娘仿佛沉浸到痛苦的回憶里，彷如自語般說道：“五年前，我替家里到普國收購藥材，小城纏著我非要跟來見見世面，兩國邊境這條路不好走，可是我也走過多次，之前的祁元山，根本沒有山匪的，看不得他哭鬧，這才背著家人把他帶了出來，沒想到，他再也回不去了……”
梅三娘口中的小城，是她的親弟弟，五年前隨著姐姐出發(fā)的時候，年僅十一歲，一次走商，小小的少年就此永眠地底。
梅三娘在墳前的低聲訴說，充滿了濃濃的悔意，徐言安靜的站在一旁，這種告慰親人亡魂的時候，他是不會插話的。
如泣如訴的低語說了許久，梅三娘的雙手已經(jīng)扣進(jìn)了土里，不但臉色陰沉得嚇人，眼中更是涌動著一抹兇戾，就好像那些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的亡魂，帶著不甘和仇恨，徘徊在他們的戰(zhàn)場，久久不散。
“慈悲，慈悲?！?p> 徐言微微皺眉，打稽首念了聲慈悲，道：“人死不能復(fù)生，施主節(jié)哀?！?p> 仿佛被這聲慈悲驚醒，梅三娘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松開手中的泥土，緩緩站了起來，女子在拍打手上的泥土之際，徐言能看到對方的雙手上有些細(xì)小的傷疤，像是被蚊蟲叮蟄所致。
“如果小城還活著的話，與你差不多年紀(jì)了?！?p> 女子再度恢復(fù)了嫵媚的神色，望著面前的小道士看了許久，忽然做出了一個怪異的舉動，只見她張開雙臂，一把將徐言摟在了懷里，驚得小道士眼睛瞪得老大，嘴巴更是被綿軟的一片給堵死，氣都喘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