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芳依次打開三個鋁飯盒,她把飯菜壓得最多最滿的那盒推給江有春,“這是你的,快吃吧,忙一天手腳都沒閑過?!?p> 江有春平時拿過飯盒都是回他睡的房里吃,今天屠八妹在里面睡覺他就沒進去,他捧著飯盒蹲在一旁,春芳拖過一張凳子喊他過來坐在案板邊吃,她說蹲著吃不難受嗎?
“在家都這樣,習慣了?!彼炖镎f著人還是起身走過來,坐下后視線落在春芳擱在錢盒上的書名上,他眼一亮,“你在看三國?很少有女娃喜歡看這書咧。”
“聽起來你也看過?”春芳隨口問他,“書里你喜歡誰。”
“曹操。”他想都沒想就給出回答,又反問她,“你咧?”
春芳說:“曹操是個大壞蛋,我一點不喜歡他?!?p> 這時候的春芳不會覺得自己用大壞蛋定義曹操很幼稚膚淺,也不知道喜歡曹操的男人多是有野心和抱負的,為把江有春比下去她還特地讓他猜猜自己喜歡誰。
“周瑜?”江有春說。
“不,我喜歡關老爺,剛正不阿,儀肝義膽,做人就應該像關老爺這樣坦坦蕩蕩,來去明白。”
“俠肝義膽不假,但為人有些死腦筋。曹操待他不比劉備差,他一句斬顏良誅文丑就算報過恩未免、至少在我看來算得上是忘恩負義。也就是后來這些說書人瞎吹捧他把他……”
“你胡說!”春芳生氣,繃臉打斷他,“關老爺后來在華容道還放走曹操,他哪里忘恩負義了?”
“諸葛亮未出茅蘆就定下天下三分大計,曹操不是關公放的,應該說是諸葛亮故意放走才對。因為他知道曹操對關公有恩,只有派關公前去曹操才能逃過一劫,也才有后面的三國鼎立?!?p> “錯,諸葛亮一心想助劉備平定中原,怎會故意放走曹操?初中語文課老師講《出師表》時專門講過,只有關老爺才打得過曹操手下以張遼為首的幾員大將,所以才派了關老爺去?!?p> “你們老師誤人子弟?!?p> 兩人都想說服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一來二去爭執(zhí)起來,何嬸進來倒水喝,見他倆爭得面紅耳赤狠瞪了江有春一眼,又把他叫去外邊訓斥。
“你跟她一女娃子爭什么,顯擺你書比她讀得多?人家春芳馬上要念高中的人,將來是要做大學問的。你嬸說就數(shù)她最會讀書,你在她跟前給我把尾巴夾緊點,聽到?jīng)]?”
“她就是不懂。什么大學問?!苯写翰环?p> “你懂你懂,多大人了還跟一比你小的女娃娃爭,害不害臊?你嬸待你不薄,咱兩家關系也處得好,別因為你給鬧僵了,到時仔細你阿大收拾你?!?p> “嬸是嬸,她是她,我是跟她爭又不是跟她吵。再說要不是咱家那會窮,我若念完高中……算了,這都是你說的命,但我就是不信命,我就不信鄉(xiāng)下人永遠被鎮(zhèn)上人壓著一頭!”
江有春進豆腐房后捧起沒吃完的飯盒走去一邊,春芳不理睬他,他也不理睬春芳。豆腐房下午除去賣豆腐外基本沒什么事,通常到中午屠八妹就打發(fā)老李頭夫婦回家休息去了,只留江有春和傅伢子打掃一下衛(wèi)生,再把第二天的豆子泡上,他倆一天的工作也就算完成。
“大姐?!蹦穷^老五回到家沖去里屋,顧擁軍正準備上床睡覺,她拉著擁軍手,“大姐,還要不要給劉伯伯和貓耳哥哥送飯,我送飯送上癮了,要送我現(xiàn)在就去?!?p> “劉伯伯在上面大醫(yī)院住院,那兒離大食堂近,他會去食堂打飯?!?p> 老五聞言有些失望,她還想著去問貓耳要點辛苦費呢。
“你不睡午覺就去外面玩,別吵著你二姐她們幾個。”
老五撅嘴聾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出去了。
下午上班的衛(wèi)子拉響后顧擁軍就醒了,在豆腐房睡覺的屠八妹也醒了,屠八妹是在夢中被叫衛(wèi)子聲給驚醒的。她坐起,一抹額頭,手心上全是汗。這屋背陽很是陰涼,她是讓夢給嚇的。
屠八妹夢見劉大媽家的屋子里擠滿人,顧擁軍和貓耳身著綠軍裝胸前戴著大紅花被一大群人圍著,兩人喜氣洋洋,她自己也在那群人里,還笑得十分開心。夢里她突然疑惑自己幾時同意他們結(jié)婚的?怎么還笑得一臉燦爛,她不是應該反對他們的嗎?正這么想時,幾個穿白制服的公安進來了,然后場景轉(zhuǎn)換,公安追著貓耳跑,顧擁軍追著公安跑,她則追著顧擁軍跑。她大聲喊著公安有槍讓顧擁軍回來,接著她就看見一名公安掏出槍來對準貓耳后背心,顧擁軍尖叫著撲上前。槍響了,她瞪大眼,但見鮮血從顧擁軍背心一股股噴出,顧擁軍回頭沖她伸出只手,“媽,救我,救我……”她抬腳想跑上去,卻一腳踩空,于天旋地轉(zhuǎn)間聽到衛(wèi)子響,繼而方知自己大白天做了個惡夢。
“嬸,醒了?!苯写涸谇逑礉{桶,看見屠八妹過來,他抬頭說,“飯熱在灶上,另外藕煤球只能燒到這禮拜六,得買了?!?p> “嗯,我知道。”屠八妹先去后面放藕煤球的棚子打個望,再轉(zhuǎn)來側(cè)門口,見只剩一板多豆腐沒賣完,便吩咐春芳,“你先回去,天熱喊著點西西和小冉,別讓她們跑出去玩,特別是河里面,不許下去?!?p> 春芳走后,屠八妹坐在案板后扒了兩口飯,覺得沒胃口,她蓋上飯盒,回想起那個夢,心里一陣陣發(fā)寒。
何嬸背著空背簍走來,見她坐在案板后發(fā)呆,何嬸堆起笑上前打招呼,“他嬸,在想什么咧?!?p> “啊,沒想什么,你菜賣完了?!蓖腊嗣米旖敲銖姵冻鲆豢|笑。
“剛賣完。”何嬸本來就還算能言會道,如今膽子也練出來些,收工一天比一天早。
兩人說了會話,何嬸見她懨懨的,以為她是這些日子來操心累的,于是告辭而去。
何嬸從菜場出來和顧擁軍碰個正著。
“嬸,回家啊,我捎你一段?!鳖檽碥娪媚_尖定住車。
何嬸擺手,“不了,我從大供銷社往藕煤場那邊繞過去,幾腳路就到茄子嶺,別耽擱你上班,你趕緊走,一會遲到了。”
她堅持走小路顧擁軍也就不勉強她,從藕煤場下來正前方是大醫(yī)院,往右拐上去就到茄子嶺。何嬸走慣路腳又快,加之走的是小道近路,她從藕煤場下來,一抬頭就看到顧擁軍蹬著車駛進醫(yī)院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