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明哲坐在一朵云上,坐在沐寧身邊。
沐寧雙腿蕩在游離的一端,半躺在云上:“頗多存疑?!?p> 明哲輕嘆一口氣,他還以為,提到往事,她那顆萬年掀不起水花的心能有點波瀾,卻終歸是他自作多情了,從始至終,她都是最清醒的那一個:“何處存疑?”
“我們按著線索追過去,這么巧,鶴白就自己送上門來?!便鍖幒现?,像聊家常一般說道。
“那不是你去找的他嗎?”明哲道。
“哼,”沐寧不屑道:“我只是找到了些許皮毛,他便這么著急跳出來認賬,這說不過去。更何況,那些烏鴉精,來的未免太巧了些,差點讓他演了出好戲?!?p> 明哲顰了顰眉,伸手將她方才被微風吹亂了的頭發(fā),輕輕挑回原位:“那我們干脆不理他?!?p> 沐寧露出極其歡快的笑容:“為何不理?我可以確定,這家伙一定知道天族那位的神識在什么地方?!?p> 明哲輕挑了挑眉,聽她這語氣,話只說了一半:“然后呢?”
沐寧將雙手放在腦下,睜眼瞧他,這姿勢,竟有些像某條她一直嫌棄的龍:“你不覺得,那個鶴白會給我們帶來不少樂趣嗎?”
明哲半撐著身子,瞇著眼湊到她面前,看著他的眼睛,他認識她幾千年,這張極美的臉,大多時候都寫著淡然,或許這幾千年來,她都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心態(tài)吧。難得有什么事能勾起她的興趣,揪著一個軍中之人,對他們找天族那位的神識,卻是能省去不少的力,可他莫名覺得,她此番只是單純地對鶴白感興趣而已。
“從來不知,你如此愛玩。”明哲的溫柔的語氣,夾雜著些許清冷,總之,她對誰的興趣看上去都比對他的興趣要大。
沐寧笑笑,不作解釋,思緒卻飛到了九霄云外。北境軍,第五師,這個番號她并不陌生,幾千年前,忘川河里的亡魂,也包括這個名揚三界的先鋒之師??偠竭@個職位,可是不低啊,即使有些個蝦兵蟹將能僥幸從忘川逃離,但那個姓堂溪的,絕對不會允許總督被落下。
不過了多久,一滴雨打在她的臉上。他們在一重天下不遠的位置,雨滴要來,最先拍到他們的臉上。
為了避免被雷劈一遭,沐寧欲施法下落,卻見身旁那人化出了一把不知是何材質的傘,剛好將他二人遮住。
“嘶”沐寧仔細端詳著,這造傘骨的手藝怎么如此眼熟:“你這傘,是昆侖產的吧?”
他看了她一眼,卻迅速閃開了目光,像是個干了壞事被發(fā)現的小伙子。
沐寧亦別過頭去,這傘骨,是昆侖山特有的能避雷的礦石制成,技藝高超的匠人做出來的傘,甚至能避天雷,很小的時候,楚非那廝經常拿這東西打水飄,大一些后,才知道,這東西一兩千金,也只有那個家伙,仗著礦是自己家的,肆意揮霍。
瞧他這神情,想來這傘是龍族和親的使團送去的。
她不是沒有想過,干脆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墒悄X子里只要有一點點這樣的念頭,便會被她自己拍死。
如今的神族,哪還有她容身之地呢?這樣一個瘟神,人人避而遠之。更何況,這樁婚事,對他來說,本就是他后母和兄弟算計他的一步棋。
像她這般的身世,鳳族的棄子,一念之間害死了自己的生母,是為不忠。行事不計后果,讓養(yǎng)她萬年的龍族,被戳著脊梁骨嘲笑,是為不義。
若非心中執(zhí)念尚存,她本不該繼續(xù)留在這世上。
“在想什么?”明哲瞧著她眼中暗下來的光,不禁顰了顰眉,一只手試探性地覆在她的手上。
她看著那只手,修長而有力,仿佛天塌下來,它都撐得住。只是不知道,那雙手撐起的天,是不是她頭頂的那片天。
她微笑著搖了搖頭。
傘外,傾盆大雨霎時落下。這便是南邊的雨了,同她在東邊見到的大不相同。東邊的雨,淅淅瀝瀝,很是溫和,潤物無聲。南邊的雨,滔天之勢,以毀滅的姿態(tài)稱王。
他們徑直回了客棧。原本沐寧是打算半路遛去面攤的,卻沒想到這一路,明哲將她看得死死的,一路將她拖回客棧,一把將她按到凳子上。
沐寧一臉怨氣地看著他遞過來的藥瓶,本來倒也無事,他這一提醒,便覺得肩膀在隱隱作痛。
“是你自己來,還是我?guī)湍悖俊狈块g里沒點蠟燭,外面電閃雷鳴的光,是不是映在他的臉上,竟有些陰森的感覺。
“呵呵,”沐寧干笑兩聲:“倒……倒也不必如此客氣。”言罷,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來。
明哲微笑著將那藥瓶放在她手上,一只手不講道理地覆上她的腦袋:“乖,好好上藥,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若不聽話,我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兒來?!?p> 沐寧像是觸電了一般,上半身猛地往后仰了一下:“你不出去我怎么上藥?”
明哲附身向前,剛好撐住她身后的桌子,將她圍在懷里。她下意識地將握著藥瓶的手擋在身前。
藍色的瞳孔里,隨著外面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光,浮現出某人的身影。外人只知狐族女妖媚術一絕,男狐撩起人來,也很要命。
沐寧深吸一口氣,感覺魂都被勾了出去,之前從未發(fā)現,自己竟也是個沉迷美色的家伙。這要是被楚非知道,自己被一個男狐貍勾得神魂顛倒,以后更沒理由嘲笑那廝,不遠千里趕到魔族去逛窯子了。
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樣子,明哲滿意地扯了扯嘴角,終于掩上了門,退了出去。隔著門,看著他的影子遠去,沐寧像是突然回了神一般。
等等,那家伙方才是在威脅她嗎?呵,好笑!從小到大,她就不是靠威脅能唬得住的人。有些生氣地喘著粗氣,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將肩膀上的傷處理好,換了身衣服,依舊是深色的勁裝。在綁束袖的空隙,她環(huán)顧一周,發(fā)現那家伙將方才撐的那把傘放在了衣柜邊上。
沐寧拿起它,仔細地端詳著。果然,這傘出自自家那個叫做祥字鋪的店面,專供貴族用品。想著方才某人威脅她時那得意洋洋的嘴臉,沐寧越想越來氣,覺得不順走他點什么,都對不起她活的這么大歲數。
遂順了傘,從窗戶上一躍而下,樓下便是一灘積水,而她落地時,卻未聽到一絲聲響。
約莫半個時辰后,明哲端了碗姜湯,來敲她的門。里面已無人應答,就連那熟悉的氣息也沒有了。
明哲無奈地推開了門,四處打量了一番,搖頭笑道:“又跑了,倒是記得帶上傘,還算有長進?!?p> 正直晚飯時候,便是下著大雨,面癱老板依舊像往常一般,雷打不動地出攤。見沐寧過來,那老板倒還有些詫異。
“不要用這種表情看著我,”沐寧道:“我倒想問問你,這種天氣,怎么還在做生意?”
老板將手中的抹布放下,又去折騰那些碗筷,有些不忿地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這種亡命之徒,不似玄珙的那些大官,我們連生死都不怕,難不成會畏懼這雷雨天?”
沐寧冷笑一聲:“我不覺得一個正常的小商販,在這種天氣下還有耐心出攤?!?p> 老板收拾東西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歪過頭來看她。
沐寧收了傘,走到他支的攤子下面:“只要有心,沿著這條街走一遭,便知道那些是我們的人。你要隨我去看看嗎?”
老板的臉瞬間變成了土灰色,誠然,他之前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本是想借機嘲諷對方一番,卻被對方一句話弄得無地自容。作為一個潛伏多年的暗探,這個問題,是他絕對以及必須要考慮到的。
沐寧冷著臉,隨便尋了個地方坐下,不發(fā)一言。這群人有怨氣,這很正常,被老允一句話支配到地獄一般的地方,一待就是幾萬年。而在玄珙和昆侖,很有些人,躺在用邊疆烈士尸體鋪出的和平上載歌載舞。
可她需要他們查的事情,不容有失誤,她決不允許這群人某些積攢的怨氣毀了她整盤棋。
老板的眼睛,不經意地瞟到了沐寧手中的傘,神情有些恍惚。
沐寧道:“很眼熟對嗎?幾萬年過去了,祥字鋪的手藝依舊如此精巧。”
老板的眼睛,閃爍著久違了的光。
沐寧將合著的傘撐開,柏油的傘面上勾勒著昆侖山腳的竹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潛伏此地萬萬年,了無音訊,少時發(fā)妻改嫁,家中老父遭貪官陷害,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即便如此,你仍能堅守崗位,就憑這點,我替龍族十九城,四十萬城民,謝謝你?!?p> 老板的眼眶,就在她這三言兩語之間,變得通紅,說不出一句話。他方才還以為,這位年少有為的提督大人,此番是專程為他的失職來罵人的。可她說的話,字字點在了他心坎里,就像當年的院長一樣。
“我之前所過的話,依舊算數。天族那位的神識找到了,你們便可以回家了。”沐寧將傘輕放在地上。
老板深深作了一揖:“就憑大人方才那番話,屬下愿竭盡所能,為大人效力?!?p> 沐寧的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千余年前,鳳族北境軍謀反,后神羽軍由堂溪燼親自領兵討伐,北境軍全軍覆沒,這樁事你應當知道吧?”
老板一愣,確是沒想到她問的是這一樁事:”知道。“
”我要北境軍第五師所有軍官的名冊。”沐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