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里點起了蠟燭,橘黃色的光芒驅(qū)散了一屋子的黑暗,帶來了光明。
一張收拾得干凈的桌子,幾個小炒,兩壺酒,空氣里還彌漫著菜肴濃郁的香味。
想起之前他和朱垣橫搭伙做菜的場景,朱垣燁不禁想笑。
大半夜的過來這里,堂堂一代君王竟生起了火,而且還因為不會生火被對方嘲笑,想想就憋屈。
可是……這樣的時光令他想起以前的日子,他們都還是皇子的時候,就經(jīng)常進廚房鼓搗吃的,當(dāng)然也為此沒少挨罵,甚至是挨打。
朱垣燁和朱垣衡面對面而坐,邊酌飲著美酒,邊不著邊際地聊著天。
朱垣衡說,宴會上的菜雖美味,但是讓人食不下咽,白白浪費了廚師的心意。朱垣燁笑而不語,他自然知道弟弟嘴里那食不下咽的原因。何況他后面又去了太后那里,太后最操心的就是他成家立業(yè)的事,一嘮叨就沒完沒了,想必就算有美味,他也吞不下去,心里只有犯堵。
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個出了名的逍遙皇子,不愛權(quán)術(shù)、不愛金銀,滿心只有笑傲江湖、游歷四海,視權(quán)利為糞土,父皇還在世時就拿他沒轍,如今更沒人能對他怎樣。
不過……也是因為他這樣的心性,才在眾皇子中受歡迎,不被排擠。
權(quán)利啊,真是一劑美人毒,即便心知一旦沾染它,就會萬劫不復(fù),也有許多人為了它,心甘情愿地吞下這毒。
明哲人懂得如何運用權(quán)利造福四方,蠢鈍人則被權(quán)利利用,以為是在謀福自己,到頭來卻落得人財兩空。
可事實是,又有多少人能不被自己的貪欲所縛,跳出貪欲逍遙其上呢?
不是有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么?
“今日那個唯一的女子,可是楚校尉?想不到幾年不見,換上紅妝的她竟也是個美人胚子?!敝煸馀e著酒碗,道,“女大十八變,還是被皇兄精心打扮過的,怎能不引人注目?”
“她身上的布料,據(jù)說快成稀有物了,皇兄竟然那么大方,也不知她明不明白您的心意?!?p> 朱垣燁抬起頭,鼻子下端是淡淡的酒香,他瞪了朱垣衡一眼,道:“你了解得不少,不過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我珍視她,但從未想過把她占為己有?!?p> 朱垣衡挑起眉,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不是吧?那你做的那么明顯,不怕被人誤會?而且你倆從小就交好了,說不過去啊?!?p> 朱垣燁呷了一口酒,瞇起雙眼。燭光的照耀下,他的神情慵懶而迷人,仿佛曬在太陽底下的貓。
“愛也分很多種的,愛一個人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她,有時候看到她幸福開心,自己就很滿足了,”說著,他舉起酒杯在他自己面前晃了晃,酒水里頭有他模糊的殘影,一觸即碎,“她是鷹,本應(yīng)翱翔在天空,我怎能剪去她的羽翼將她困鎖在后宮之中?”
“那可是比殺了她還要殘忍的事??!”
朱垣衡側(cè)目盯著他,道:“你能這般豁達放手,我挺佩服你的,本以為……”
“我說了,我和她止于愛情,何況她已心有所屬,”他話語一頓,又道,“不說我了,你呢?你這次回來,是不打算逃了么?”
朱垣衡閑散地往身后一靠,后背抵著木架子,道:“我本就不打算再逃了?!?p> 我本就不打算再逃了。
這句話直擊心房,朱垣燁抬起頭,靜靜望著眼前這個與他有著五分相似的男子,好長時間的沉默后,他嘆了口氣。
“其實,你大可不必回來的,逍遙自在難道不好嗎?”
這些年我不過問你的事,就是為了讓你能遠離黑暗,遠離爾虞我詐,遠離陽奉陰違,遠離殘酷冷血,讓你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何必攪這趟渾水呢?
一旦回來了,就永遠出不去了呀!
手足相殘,多么殘酷又令人悲涼的事,若是可以,我只愿生在尋常人家,做一個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享受尋常人的溫暖美好。
可是那些簡單的溫暖美好,對他們這些距離權(quán)利的頂端最近的人而言,是多么的遙不可及。
“我回來自然有我回來的理由,否則你以為我愿意回來?這么說吧,我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一致,即便那是最理想化的。”握著酒杯,朱垣衡仰起頭,一口氣將里頭的酒喝完,盯著手中的空酒杯,嘴角勾起一個無奈的弧度,“有些事可以避開,可有些事避開了卻只會留下一生的愧疚,我不想后半輩子都活在愧疚當(dāng)中?!?p> 對著他的側(cè)臉,朱垣燁說:“你……還是忘不了她?!?p> “不,不關(guān)她的事,”干脆的聲音似乎已不是一朝一夕的演練,朱垣衡半邊臉隱藏在黑暗中,抓起酒壺給他自己滿滿斟上了一杯,“過去的都過去了,皇兄,我留在這里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你。”
“以前是你護我,今次就換我來助你一臂之力,護你周全。有些人不給點顏色瞧瞧,永遠都只會目中無人,是時候該反擊了?!?p> 朱垣燁一愣,繼而嘴角上揚,笑容在光影里有些苦澀。
“若是可以,我真不希望有那樣一天的到來?!?p> 若是可以……那也“若是”而已,何況他的可以,別人也未必可以啊!
縱觀這些年,他都是被推著前進的。
推著學(xué)習(xí),推著務(wù)政,推著坐上最高的位置,到現(xiàn)在與他們推著爭鋒相對。
“你既然心軟不愿下手,那我可以替你下手。”
“我過幾日會邀約去他府邸一趟?!?p> 朱垣燁回過神,注視著朱垣衡,“我派人緊跟你?!?p> “不用,”朱垣衡拒絕道,“他還不會使出什么手段來,對他來說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不過他也等不下去了,出手是遲早的事。”
望著朱垣衡清朗的容顏,朱垣燁啞然失笑,“其實他不知道,你才是最可怕的那個?!?p> 朱垣衡一拱手,“過獎過獎,一切都是拜您所賜?!?p> “后天正好是三年一次的狩獵大會,屆時你可得英勇點,不然寶貝就落入其他人的手里了?!?p> “有楚校尉在,還用得著我做什么?我就在一旁喝喝茶就好,那么長時間沒動弓箭,技術(shù)都不行了。”
朱垣燁擺擺手,道:“你必須得上場,塔塔木來了好幾個善于射箭的勇士,肥水不流外人田,寶貝給他們奪走了,我還舍不得呢,阿黎再厲害也就她一個人可行而已?!?p> 朱垣衡笑而不語,任由酒水里反射的燭光照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