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三生三世鏡（九）

　　這是一個坐落于莫家堡所在的高坦山山腳下的小村莊，整個村莊占地面積不過900余畝，統共加起來也不過百來號人，趕不上莫家堡的一半，這里的生活和莫華予前9年的人生所經歷過的生活完全的不一樣，這里炊煙裊裊，滿滿的全是人間煙火的氣息。

　　村莊的東頭有一顆上了年紀的黃葛樹，村里的孩子都喜歡在它上面玩兒了，爬上爬下也好，蕩秋千也好，小憩也好，這些，這些，這些，莫華予也很喜歡，除了最開始那兩天消沉的日子以外，之后的日子里，莫華予一天中有大半的日子都在這村東頭的黃葛樹上消磨了。

　　黃葛樹的下方有一條小溪繞過它流淌過去，溪水清澈，溪里有魚，才來了這里不到半月，莫華予就已經和村子里的孩子們玩兒開了，他現在的樣子，和在莫家堡里乖巧的，有些悶悶的樣子已經有了大大的不相同，一身粗布衣裳，頭發(fā)扎成小髻，膚色也比之前黑了些許，整個人精神得不得了。

　　這一日，他正和村里的幾個小孩兒一起在溪里抓魚，雖然說是抓魚，卻并沒有用上工具，只靠著眼疾手快來抓，難得不得了，所以歸根到底，這實際上不過是玩兒水罷了，但因著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緣故，雖然十次有九次失敗，莫華予也還是興致極高，滿面的笑容，樂此不疲。

　　莫華予站在黃葛樹下的大青石上，看著屬于前世的自己的掛著些水珠的那張笑臉，心里微微的動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指虛虛的觸碰了一下，原來自己也是能夠這樣笑的嗎？

　　也是這時候，當時在莫家堡門前當機立斷決定帶莫華予下山回村的中年人做完自家田里的活回家，路過黃葛樹的時候順道就喊上了莫華予回家，站在進村的路上，朝著這邊開口：

　　“阿椿，回去了……”他的嗓音粗獷，傳播得很遠，帶著一種堅實的力量，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莫華予站在溪水較淺的地方，一聽見他的喊聲，就回頭看了過去，然后直接的就把手上的一丟，朝著一起的幾個孩子說了一句：

　　“戰(zhàn)叔回來了，我回去了……”

　　也沒等一起玩的孩子回答，莫華予直接的就往黃葛樹那邊的大路跑一手，拎著自己的鞋子，一手拎著一個小水桶，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落下，高興得不得了，之前在莫家堡由嬤嬤教導出來的規(guī)矩，禮儀已經在他身上完全的看不見了，從滅門之禍到現在，除了最開始的那一次感傷以外，他已經很少難過了，這么快，和自己那時候差不多一樣，也不知這算不算絕情，看著前世的自己，想到現世的自己，莫華予想到了這一點。

　　“阿椿……”此處乃是莫家堡山腳下的村莊，姓便也隨了莫家堡，簡簡單單的命名就叫莫家村，莫華予口中的戰(zhàn)叔，名叫莫戰(zhàn)，看著這個被自己帶回家的孩子，不由就笑著出聲喚道。

　　“戰(zhàn)叔……”小跑著，不一會兒就到了莫戰(zhàn)面前，莫華予開口喊了他一聲，朝著他傻乎乎的笑。

　　“小子，你這是去打水仗了啊?！鄙舷聛砘氐膾咭暳怂环?，莫戰(zhàn)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邊笑著說，一邊轉身，領著他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嘿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臉微微的紅了紅，莫華予想要伸手撓撓頭，卻因著兩只手都被占著的緣故而不成行，只抿著嘴，繼續(xù)笑，沒有回話。

　　“這回去得被你嬸子罵了啊……”洗衣服倒是不怎么麻煩，只是這天，已經到傍晚了，就是怕感冒了，家里那女人嘮叨起來可真不是蓋的啊。

　　“有戰(zhàn)叔在呢……”莫嬸兒稍微兩句就被搞定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在莫華予眼里，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相處方式。

　　“臭小子……”搖了搖頭，越來越覺得這孩子鬼靈精，莫戰(zhàn)直接伸手揉亂了莫華予腦袋上的頭發(fā)。

　　“嘿嘿……戰(zhàn)叔，我抓到了魚?！币贿呑?，一邊把手里的桶提高了一些，展示給莫戰(zhàn)看，莫華予說話的語氣帶著些自豪。

　　“魚啊，多大？”伸手自然而然的接過阿椿手里的桶，莫戰(zhàn)低頭一看，然后眼神兒一亮，緊接著出聲贊道：

　　“厲害，今天晚上讓你嬸子做個紅燒魚。”本以為只是些最多可以用來熬湯的小魚，可沒想著桶里的魚一點兒也不小，足有三四斤重，夠做一道大菜了，這簡直就是大豐收啊。

　　“嗯嗯?！贝罅Φ狞c點頭，父親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的吧，看著莫戰(zhàn)，莫華予一雙眼睛里所擁有著的感情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儒慕了，在缺席了父親這個身份9年之后，他終于是有些明白了。

　　看著這些普普通通的日常，莫華予雖然覺得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凡人的生活有些普通，也有些無聊，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的日子，前世的自己過得非常的開心，每一天都是笑著的，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但是世事無常，世事不能盡如人意，轉眼，莫華予在這個小山村已經待了將近一年，元宵將至，三個人都已經商量好了要挑個時間去城里，要買些什么，但是，變故突如其來。

　　滿眼的全是鮮血與火光，整個人都被戰(zhàn)叔壓在了身下，臉頰上糊滿了不知是村里誰身上的鮮血，莫華予張著眼，整個人都是木然的，眼神渙散的看著在戰(zhàn)叔上方的黑衣人再次舉起劍，一劍刺下，干脆利落，雪白的劍刃在月色的照耀下反出冷冷的銀光，看得莫華予心都冷了。

　　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囑托，眨眼間戰(zhàn)叔便已經沒有了氣息，閉緊眼，咬緊牙關，竭力的控制著自己全身的細胞不要發(fā)抖，不要被黑衣人發(fā)現，活下去，活下去，莫華予心里所充斥的全是這個聲音，活下去，活下去，這是戰(zhàn)叔所希望的，要活下去，在這眼睛酸澀難當的時候，成為人上人，卻是莫華予此時此刻血液深處所翻滾出來的些微執(zhí)念，而這些微的執(zhí)念，在往后的日子里，漸漸的變得深入骨髓，不可割舍。

　　唯有成為人上人，唯有擁有強大的力量，才可以……復仇！才可以……再也不失去什么！莫華予閉上眼，心底一遍一遍的發(fā)狠，人若是沒有力量，便不過就是砧板上的肉罷了，任誰都可以觸碰，任誰都可以宰割，那樣的生活，那樣什么都保護不了的生活，所有擁有的都從手中緩緩的消失了的生活，莫華予再也不想有了，這一時刻，雖然是前世今生，雖然是不同的經歷，但是兩人不約而同都產生了同樣的想法，這或許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