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江左的應(yīng)對（一）

　　“告訴禿發(fā)，重點監(jiān)視桓宣動向，此人是個危險的對手。各郡形勢復(fù)雜，我等從遼西而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切小心為上！”張伯辰皺著眉頭，對著是段思勇說道。

　　石季龍兵敗大棘城，還能夠抽調(diào)出如此兵力，實力明顯比江左更勝一籌。趙國能夠壓制江左數(shù)十年，不是沒有道理的。據(jù)他所知，當(dāng)初若不是漢趙國主劉曜的牽制讓石勒始終無法集中精力南下，江左早已經(jīng)被石勒攻破。

　　而在十年前，石勒與劉曜決戰(zhàn)于洛陽。正是那個時候，晉明帝司馬紹剛剛病逝，司馬衍年幼繼位，由國舅庾亮輔政。

　　庾亮此人性格峻急，輔政之初即逼反歷陽鎮(zhèn)將蘇峻與壽春鎮(zhèn)將祖約，以至于都城建康竟然陷于二人之手，連皇帝司馬衍與錄尚書事王導(dǎo)也一并被俘。若不是荊州刺史陶侃聯(lián)合溫嶠等人東下平叛，東晉早在十年前即已被滅。

　　那祖約出身范陽祖氏，乃是豫州刺史祖逖之弟，祖逖死后代領(lǐng)其部眾。其兄一生致力北伐，其人卻先是叛亂，被陶侃擊敗后，最終投降了石勒，被石勒以不忠于主的名義斬殺，整個宗族也隨之覆亡，讓人不得不感嘆命運的無常。

　　從得到的情報來看，平北將軍桓宣乃是江左為數(shù)不多的沙場宿將，當(dāng)初晉元帝司馬睿還是瑯琊王的時候，曾經(jīng)擔(dān)任過左丞相，而桓宣彼時便是丞相府舍人，由此可知，這個人開始便是晉元帝的心腹，應(yīng)該是一個獨立于江左世家之外的?；逝?。

　　此人不但跟隨司馬睿于百廢待興中建立政權(quán)、協(xié)助祖逖北伐中原，還參與平定蘇峻與祖約二人的叛亂，更是在石勒病重之際攻克襄陽固守至今。

　　他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張伯辰此番跟隨石閔而來，別無所求，只希望在這場戰(zhàn)爭中保存性命。當(dāng)初在遼西，段遼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即便才識有限，也是盡己所能，以一己之力為段部尋求解決之道。最終雖然失敗，也是形勢使然，非戰(zhàn)之罪。

　　但是現(xiàn)在，面對著攻打江左，他卻變得遲疑起來。趙國是羯胡異族，江南之地才是自己的同族之人，他即便無法前往投奔，也不能在此時助紂為虐。

　　庾亮統(tǒng)籌力量北伐，而夔安的身份也并不低于他。作為“冀州八騎”之一，石勒死后，老練的夔安率先站在了石季龍的一邊，帶領(lǐng)百官勸進(jìn)，先為守尚書令，又為太尉，成為百官之首。數(shù)年前石季龍從襄國遷都鄴城，祭祖儀式便是夔安主持，如今作為征討大都督率軍南下，說實話，張伯辰并不看好庾亮能夠取得勝利。

　　除了夔安以外，還有石季龍的第三子、義陽公石鑒隨同前來。在石季龍的十個兒子當(dāng)中，七子石挺被當(dāng)初起兵勤王的郭權(quán)所殺，長子石邃兩年前被立為皇太子，也隨即被殺。

　　次子石宣在石邃被廢后成為皇太子，而石鑒與老四樂平公石苞、老五秦公石韜、老六燕公石斌、老九彭城公石遵等六人亦是各有勢力，彼此之間明爭暗斗，已非一日。

　　張伯辰在石閔軍中的這段時間，便聽聞當(dāng)初石邃恐懼老二勢力的增漲，想要暗中擊殺石宣，并趁機(jī)廢除父親石季龍，最終被人告發(fā)，全家二百余口被誅殺殆盡，母后鄭氏也因此受到牽連，被廢為東海太妃，連帶著一母所生的彭城公石遵也受到排斥。

　　天王后鄭氏被廢后，昭儀杜氏上位，其子石宣也因此成為皇太子。只是可惜石宣憑借自己作為老二的優(yōu)勢，亦時時刻刻恐懼五弟石韜。二人雖然同為杜氏所出，但這幾年石季龍對石韜的偏愛明顯在石宣之上。

　　張伯辰亦不得不感嘆，后世清宮劇中康熙諸子的“九龍奪嫡”也不并是什么稀罕事。從古到今，權(quán)力都是這個味兒，一旦沾染上了權(quán)力，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哪有例外？

　　與自己比試箭術(shù)的遼東第一神射手慕容翰，不也是在權(quán)力斗爭中被其弟慕容皝擊敗的么？

　　他亦曾想起，當(dāng)初在遼西，段遼授予自己振武將軍的時候，建武將軍段龕嫉妒的模樣。段龕身為遼西公段遼的侄子，渤海公段蘭的嫡子，在世子段乞特真愚魯?shù)那闆r下，極有可能接掌段部，成為新一代遼西的主人，地位根本不是張伯辰可比。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嫉妒張伯辰的風(fēng)頭，記恨他奪走了屬于自己的榮光。自己一個外人尚且如此，也難怪石季龍幾個兒子爭的你死我活。

　　張伯辰內(nèi)心苦澀，還好江左的皇帝年幼，沒有諸子奪位的煩惱。只是形式如此，建康城中的君臣又會如何應(yīng)對呢？

　　建康城，原名秣陵。赤壁之戰(zhàn)前夕，諸葛亮出使東吳，見此地地勢奇特，便對孫權(quán)說：秣陵地形，鐘山龍蟠，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是以孫權(quán)在武昌即位后，即遷都于此地，因其北臨大江，兵出揚州即可攻略中原，取“建功立業(yè)”之意，命名為“建鄴”。

　　司馬睿布局江東，為了避晉愍帝司馬鄴的諱，便改建鄴為“建康”，又因在城西石頭山筑有石頭城，作為守衛(wèi)建康的的軍鎮(zhèn)，是以時人多稱建康為“石頭城”。

　　大殿之中，皇帝司馬衍南面而坐，對著眾臣道：“日前大舅上疏，言蜀甚弱而趙甚強，欲率大眾十萬移鎮(zhèn)竟陵，派遣各軍分布于大江、沔水沿岸，與武昌、襄陽互為犄角，作為伐趙的準(zhǔn)備，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司馬紹病逝后，被授予“明”的謚號。所謂“任賢致遠(yuǎn)曰明、獨見先識曰明、遠(yuǎn)慮防微曰明”，晉明帝司馬紹雖然僅僅在位三年，然而不但平定了王敦之亂，平衡了吳姓大族與僑姓大族的利益，更是給年僅五歲的兒子司馬衍留下了一個可靠的班底。

　　他臨死之際，召太宰司馬羕、司徒王導(dǎo)、尚書令卞壸（kǔn）、車騎將軍郗鑒、護(hù)軍將軍庾亮、領(lǐng)軍將軍陸曄（yè）、丹陽尹溫嶠共受遺命輔政。

　　這些人中，司馬羕作為西陽王，出身宗室；王導(dǎo)出身瑯琊王氏，乃是當(dāng)初建國主力；卞壸世代忠良，乃是司馬紹的心腹；郗鑒出身高平郗氏，又經(jīng)歷永嘉之亂，從北地南遷，代表著南遷士族的利益；

　　至于庾亮，作為為皇帝之舅，代表著母族勢力，也是幼子能夠坐穩(wěn)皇位的保證；陸曄出身吳郡陸氏，乃是東吳丞相陸遜侄孫，代表著吳姓大族在朝廷中的存在。

　　而溫嶠，出身太原溫氏，乃是司徒溫羨之侄，其姨丈為當(dāng)初的并州刺史劉琨，在遼西的劉群、崔悅、盧諶等人便是此人的表親，可以說他與關(guān)東各大世家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正是在這些人的輔佐之下，幼年繼位的司馬衍才能夠在亂世之中有驚無險地做上十四年皇帝，比他的父祖加起來還要多。

　　如今七人之中，司馬羕、卞壸、陸曄與溫嶠均已去世，朝中以丞相王導(dǎo)、司空庾亮和太尉郗鑒為三公，庾亮鎮(zhèn)守武昌，而王導(dǎo)與郗鑒則在朝輔政。

　　王導(dǎo)見到司馬衍將庾亮上疏交于群下商討，嘴角不由浮起一絲似有似無的嘲諷。

　　瑯琊王氏自從族兄王敦叛變，一直被朝廷所忌憚。王氏年輕一輩的子弟當(dāng)中，已經(jīng)沒有獨擋一面的人物出現(xiàn)，而庾氏昆弟卻是遍布朝廷，牢牢地掌控了朝廷的大權(quán)。他這些年來，名為三公，也不過與時俯仰而已。

　　然而他身為名義上的百官之首，又不能不表態(tài)，當(dāng)下正襟危坐，緩緩道：“司空國之重臣，所為皆是國謀，老臣并無異議?！?p>　　太尉郗鑒見狀，不由皺了皺眉頭，瑯琊王氏與潁川庾氏爭權(quán)，朝政一切以庾亮主導(dǎo)為是。王導(dǎo)作為丞相，內(nèi)心不滿也在情理之中。然則身為國家大臣，若為家計而不為國謀，難免遭人非議，更有愧于先帝托孤之重，不由奏道：“這些年國內(nèi)叛亂相繼，中原流人南遷日多，國庫空虛，臣以為當(dāng)下資材未備，不可大舉?！?p>　　“臣附議！”

　　郗鑒話音剛落，卻見一人手持笏板，走到大殿之中，眾人看去，卻是九卿之一的太常卿蔡謨。三公坐而論道，王導(dǎo)與郗鑒可以奏不離席，其他臣等卻沒有這個待遇。蔡謨走到前來，對著皇帝司馬衍施了一禮道：“臣以為太尉之言，正是老成持國之策?！?p>　　“哦？蔡卿家有何見解，快快道來，朕愿在此受教?！彼抉R衍看到有人反對，睜大著眼睛，不由來了興趣。

　　蔡謨當(dāng)初與潁川荀氏出身的荀闿、瑯琊諸葛氏出身的諸葛恢共同為晉元帝丞相府從事，于江左建立中晉實有從龍之功。又因三人之字均是“道明”，所以世人稱三人為“中興三明”。

　　蔡氏出身陳留，中原淪陷前，世家交游，蔡謨與同鄉(xiāng)阮放、阮孚；高平郗鑒、劉綏；泰山羊曼、胡毋輔之，濟(jì)陰卞壸等七人一起談經(jīng)論道，由于八人同出身于兗州，世人比之古之八俊，號為“兗州八伯”。

　　可以說，太常卿蔡謨亦是江左的元老重臣。眾人見他附議郗鑒，不由齊齊地看向此人，想看看他到底有何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