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黃雀在后（二）

　　龍城郊外，瀚水河畔。

　　拓跋什翼犍在眾人圍繞之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龍城方向。他知道慕容部興起之時，數(shù)次遷徙都城，直到慕容廆時方才將都城遷往大棘城。然而慕容皝?zhàn)苑Q燕王后，進(jìn)軍中原的野心已經(jīng)昭然若揭。

　　遼東數(shù)年前開始在此地建設(shè)新都，為的便是將龍城作為進(jìn)軍中原的跳板。拓跋什翼犍面無表情，內(nèi)心卻是不斷籌劃著，如何才能在此番與慕容部的會盟中取得最大的利益。

　　當(dāng)日被張伯辰放行，他快馬加鞭返回部落，以雷厲風(fēng)行的手段繼承代王之位。

　　如今趙國石季龍與燕國慕容皝爭霸于遼東，他不想錯過這個機(jī)會。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整合部落勢力之后，以其弟拓跋孤為監(jiān)國，便快馬加鞭前來遼東聯(lián)姻。他知道，想要讓代國快速崛起，必須在這場戰(zhàn)爭的盛宴中中分得一杯羹。

　　回首本部落歷史，拓跋什翼犍不由怔怔出神。

　　拓拔部奠基于拓跋力微，一直與曹魏和司馬晉朝施行親善的政策。其子拓跋沙漠汗數(shù)十年為人質(zhì)于中原，拓跋力微年老之時返回部落，在一次各部大人集會時，由于使用中原所用彈弓打下飛鳥，為諸部大人所恐懼。

　　諸部大人從來沒有見過彈弓，害怕在中原熏陶數(shù)十年的沙漠汗就此改變部落文化，引起內(nèi)部動蕩，進(jìn)讒言于拓跋力微，矯詔將其殺死。

　　那時正是西晉末期，也是天下大|亂前夕，拓拔部由此失去了一次崛起的機(jī)會。

　　拓跋力微去世后，其子拓跋悉鹿統(tǒng)帥部眾，拓拔部開始受到懲罰，部族離散，相互殘殺，到拓跋什翼犍為止，六十一年中更換十四任首領(lǐng)。十多年來，拓拔部更是一直在哥哥拓跋翳槐與堂叔拓跋紇勢力之間爭奪，二人因此均作了兩任首領(lǐng)。

　　去年，哥哥拓跋翳槐借助趙國勢力回國復(fù)位，拓跋紇那則逃亡到了遼東。

　　作為拓跋力微的曾孫，拓跋什翼犍不由感嘆，拓拔部在四代人之間動|亂的太久了，如今繼承代王之位，他發(fā)誓要將動|亂結(jié)束在自己手中，讓拓拔部擺脫趙國的控制，成為這天下逐鹿群雄中的一員。

　　回到部落之后，他改元“建國”，便是實(shí)行計劃的第一步！

　　馬蹄聲陣陣，數(shù)十匹人馬沿著瀚水緩緩而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不由抬頭看去。

　　“大王，是燕王世子?！币蝗艘姞睿谕匕鲜惨黻媲拜p輕道。

　　拓跋什翼犍微微有些惱怒，不由道：“慕容皝竟敢輕視于我？”

　　二十余年前，沙漠汗之子拓跋猗盧為首領(lǐng)，與并州刺史劉琨約為異姓兄弟。彼時晉愍帝司馬鄴被匈奴圍困于關(guān)中，為了擺脫窘境，不得已向天下發(fā)布勤王詔令，可惜各州王族與刺史等擁兵自重，觀望成敗。唯有拓跋猗盧作為異族胡人，發(fā)兵前往營救。

　　拓跋猗盧的勤王之行為他帶來了巨大的政治資本，司馬鄴為了褒獎忠義，便封其為代王，食爵于代郡、常山郡。相比之下，慕容皝不過是朝廷所封遼東公，其燕王之位未得朝命，本身已經(jīng)矮了他一頭，這次會盟卻讓其子慕容儁前來，更是過份。

　　遼東在石季龍大軍的攻勢之下苦苦支撐，慕容皝如此輕視自己，難道真的想步段遼后塵，將慕容部的基業(yè)斷送在手中？

　　“哼，我到要看看，你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拓跋什翼犍收攏韁繩，仔細(xì)地打量著來人。

　　慕容儁來到拓跋什翼犍馬頭前方，在馬上行了一禮道：“燕王世子慕容儁，見過代王殿下?！?p>　　他出生于晉元皇帝司馬睿大興二年，今年正好是弱冠之年，數(shù)月前父王慕容皝在宗廟之中為他舉行冠禮，賜字為“宣英”。如今他業(yè)已成年，可正式輔佐父王處理朝政。這個拓跋什翼犍出生于大興三年，比他還要小上一歲，作為同齡之人，日后難免要一爭長短。

　　他以目示意隨從，便見身后二人手捧一只方形木匣走上前來，遞到拓拔部隨從手中。

　　“此番慕容部與拓拔部在龍城會盟，這便是我慕容部的禮物，以示誠意?！?p>　　拓拔部隨從打開木匣，不由面色大變，對著拓跋什翼犍道：“大王，是拓跋紇那?！?p>　　眾人隨即看去，卻見木匣之中，一顆人頭雙目圓整，竟是拓拔部上代首領(lǐng)，與拓跋翳槐爭奪失敗，逃亡遼東尋求庇護(hù)的拓跋紇那。他應(yīng)該想不到，慕容部為了尋求與拓跋什翼犍結(jié)盟，竟然拿他做了祭品。

　　拓跋什翼犍將木匣拿在手中，仔細(xì)地看了看。他猶自記得，當(dāng)初各部大人擁立哥哥拓跋翳槐，驅(qū)逐堂叔拓跋紇那時，自己便是為了鞏固哥哥的勢力，前往鄴城做人質(zhì)，換取趙國的支持。

　　如今這個人，就在他的手中。

　　他輕輕地合上木匣，對著隨從道：“紇那雖然與我兄弟為敵，畢竟曾是我拓拔部的首領(lǐng)，好好保存，待我返回部落，為其大葬?！?p>　　拓跋紇那的死，表明他再無法統(tǒng)上的爭奪者，代王之位無人可以挑戰(zhàn)。既然如此，發(fā)展拓拔部的實(shí)力，便正式納入章程?？聪蚰饺輧y，輕輕道：“慕容皝為何不來見我？今日結(jié)盟于瀚水，事關(guān)兩國生死存亡，豈能如此草率？”

　　“大膽！竟敢對我家大王如此無禮！”

　　慕容部之人聽到拓跋什翼犍直呼燕王名諱，紛紛怒形于色。即便對方身為代王，這里畢竟是遼東的地盤。

　　慕容儁亦是滿臉慍怒，但他卻是制止了眾隨從，對著身邊一人暗示了一下。那人會意，策馬奔向龍城。

　　拓拔部眾隨從驚疑莫名，為了躲避趙國耳目，此番前來遼東只有十二人。見到慕容部的人返回龍城，不由擔(dān)心地看向主公。畢竟在遼東的地盤上，殺死自己一行十二人，還不難做到。

　　拓跋什翼犍面無表情，見狀索性在馬上閉目養(yǎng)神起來。

　　“哈哈哈——拓跋什翼犍，你倒是讓寡人刮目相看。你要見本王，本王便如你所愿?！辈欢鄷r，十?dāng)?shù)名黑甲騎兵跟隨在后，為首一人騎著一匹紅白相間的坐騎來到近前，放聲大笑道。

　　“慕容皝？”

　　拓跋什翼犍看著為首中年人，輕輕問道。

　　“正是寡人！如今你我兩國會盟，說說你的條件！”慕容皝不怒自威，他收起笑容，直直地盯著拓跋什翼犍。

　　“呵——”

　　拓跋什翼犍嗤笑一聲，面帶嘲諷道：“石季龍大軍已過白狼山，與大棘城近在咫尺，遼東覆滅在即，燕王又何必待價而沽？”

　　慕容皝聽畢，神色鄭重道：“一萬匹戰(zhàn)馬，我要在半個月內(nèi)得到?！?p>　　“好！”

　　拓跋什翼犍輕聲道：“聞燕王有一妹，如今仍然待字閨中。我想與燕王約為兄弟之國，不知意下如何？”

　　慕容皝如今年屆五十，拓跋什翼犍不過十九。若這段婚姻達(dá)成，拓拔部便可借助慕容的聲援，在接下來鞏固代國的地盤。

　　二人目光炯炯，已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