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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府

第11章 無終陽氏(三)

霸府 龍湖獨釣 3054 2016-07-11 19:47:03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愿富貴,賤妾與君共哺糜。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時清,不可為非!

  咄!行!吾去為遲,白發(fā)時下難久居。

  徐無城,太守府中傳來絲絲琴聲。陽裕端坐七弦琴前,十指翩翩。旁邊站著一位小女孩,頭發(fā)分作兩半,在左右扎了兩個羊角,臉龐清秀,讓人憐惜。聽完琴聲,此時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爺爺——”

  童音稚嫩,只一聲,已打斷琴聲。陽裕轉(zhuǎn)過身來,將她牽到身前,柔聲問道:“阿秀,你怎么出來了?”

  “爺爺,阿秀聽琴聽的入迷了。”小女孩擦了擦眼淚,露出歡快的笑容??墒窃叫υ接X得內(nèi)心悲傷,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淚總是禁不住地流淌下來,拉著陽裕的衣角輕輕道:“爺爺,你再彈一遍,阿秀還想聽!”

  陽裕輕輕地撫摸著小女孩的后腦勺,嘆息道:“你小小年紀,也知道悲傷嗎?我家阿秀,真是天生聰慧。好,爺爺再彈一遍,你可要認真聽啊?!?p>  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一曲奏罷,滿室皆靜。

  “阿秀,你看到了什么?”良久,陽裕攏過小女孩,幫她擦去了眼角淚水,目光中滿是疼愛。

  “我看到了三個人,爺爺,他們好可憐!”阿秀鉆進老人懷中,傷心道:“我看到一個女人拉著男人,不讓他去做事,后面還有一個孩子在哭。爺爺,他們在做什么,女人為什么不讓那男人去做事呢?”

  陽裕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喃喃低語道:“阿秀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太過早慧。只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將來嫁人,可要找個好夫婿才行。”

  “爺爺?”

  阿秀看到自己敬愛的爺爺呆呆出神,不由出言提醒。

  “你現(xiàn)在年紀還小,等你長大了,爺爺再跟你講好不好?”見到孫女如此傷心,陽裕心里有些后悔,如此悲傷的曲調(diào),原本不該在家中彈奏?;腥恢g,他才感覺到,原來孫女已經(jīng)長大了,時光如梭,自己也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

  “大人,王威求見?!?p>  陽裕聽聞,吩咐丫鬟將孫女帶了下去。便見一位中年漢子走了進來,卻是昨日城樓上勸阻張伯辰之人。當下為徐無縣尉,掌管本縣緝盜治安等事宜,并協(xié)助太守守衛(wèi)城池。

  “振武將軍已經(jīng)離開了?”陽裕見到王威,不由問道。

  “是的,屬下派人出城查看,發(fā)現(xiàn)遼西突騎已經(jīng)不知去向。大人,你這樣做,難道不怕主上責罰?”

  陽裕皺著眉頭道:“王縣尉,做好分內(nèi)之事即可。天塌下來自有老夫承擔。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你先下去吧,吩咐下大家注意提防,石趙大軍一旦攻占燕郡,下一步便是我們了?!?p>  “屬下遵命!”

  王威退出房門,不多時重又反轉(zhuǎn),怯怯地站在一旁,看著太守陽裕,欲言又止。

  “王縣尉還有何事?”

  “大人,你的琴……”王威紅著臉:“屬下是個粗人,本來不懂什么音律??墒欠讲旁诟饴牭酱笕藦椬嗟那俾暎恢挥X間沉迷其中。是以屬下斗膽,敢問大人所彈何曲?為什么具有如此蠱惑人心的力量?”

  陽裕聽到王威的問話,不由感嘆道:“以前有個圣人名叫舜,想要用音樂教化天下,便命令大臣重黎在民間找到一個名叫‘夔’的人,任命他為樂正。于是夔更正了六律,創(chuàng)作了音樂。致令民風(fēng)淳樸,至此天下大治,百姓安康。王縣尉能從我的琴聲里有所感悟,可見也是一位情感通透之人,切不可妄自菲薄?!?p>  王威心中感激,不由道:“大人在遼西二十年,身謙下士。那些從中原逃亡而來的人,無論是士大夫之族,還是平民百姓,無不受過大人恩惠。很多人在戰(zhàn)亂逃亡途中死掉,也有很多孩子失去父母無家可歸,大人經(jīng)營收葬,存恤孤遺。我王威這輩子,沒有服過誰。但是對于大人心服口服,能追隨大人做事,此生無恨!”

  “王縣尉說的哪里話,你能有求知之心,老夫又怎能不成人之美?這首曲子,叫做《東門行》?!?p>  “《東門行》?屬下聽到的曲子的時候,只覺得曲子中的情形似曾相識。大人能否為屬下講解一番?”

  “這首曲子,說的乃是一件慘事?!标栐@了一口氣,“當時有個男兒,下定決心離家出走,可是內(nèi)心又舍不得,在出走當天,他決心再回家看看,因為家里還有老婆和孩子?!?p>  王威心中一驚:“離家出走?那可不是流民么。要是被官府追緝,罪過非輕!”

  “是的。所以他回到家中,猶豫徘徊,久久難去。他知道自己這一去,再無回頭之路。可是——”

  “難道還有人逼迫他不成?”

  “這倒不是。此人在家中,看到缸中連一粒米也沒有了,衣架上也沒有一件可穿的衣服。沉重的現(xiàn)實,如同當頭棒喝,讓他清醒地認識到,除了去做流民,再沒有第二條路。無衣無食,比去做流民還要可怕,要么凍餒待斃,要么拼作一腔熱血?!?p>  王威的身子顫了顫,不由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破釜沉舟。即便做賊,頂多犧牲自己,卻可以救活一家老小。若是坐以待斃,全家只有死路一條。此情此景,哪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陽裕心中黯然:“到了這個地步,此人再不猶豫,腰懸佩劍要從東門離去。然而妻子卻知道,丈夫這一去,便意味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可是又無法讓自己的丈夫回心轉(zhuǎn)意,只好勸道:別人家都希望榮華富貴,可是賤妾不在乎。只要你留下來,妾身情愿和你一起喝稀粥過日子。”

  “這女人倒是個好女人。卻不知那男人心意如何?”

  “那男人去意已決,連女人也知道,雖然情愿一起過著苦日子。可是家里無斗米之炊,連稀粥也喝不上啊。又如何說服男人留下來?只好祈求他,看在老天爺?shù)姆萆希丛诤⒆拥姆萆?,留下來吧。如今天下太平,你外出做賊就是死路一條!”

  王威臉色變了變:“都說女人見識短淺,這女人說的倒是句句實言。那男人怎么說?”

  “那男人說,你不要管!我走了!即便是現(xiàn)在做賊,也很晚了。我只恨自己沒有早點做賊。眼看著白頭發(fā)一天天往下掉,我內(nèi)心煎熬的一天也過不下去!死就死了吧,總比在家等死強!”

  陽裕說完后,二人久久無語。時間好像完全靜止,王威鄭重地向著上司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腦海里,滿是離家時的情景:鄉(xiāng)道旁,一位村婦抱著男孩,淚眼朦朧地看著離家遠行的男人,哽咽道:“夫君,我在家里會帶好瀟兒的。你一路小心。只希望你早日回來找我?!?p>  十五年了啊!他還記得再次回家的時候,家中早已經(jīng)是斷壁殘桓、一片礫土。

  “這狗ri的世道!”

  王威眼角閃過一絲淚光,猛地一拳擊在墻上。一次離別,讓他從此妻離子散。

  他如何甘心?

  “頭!頭!”一位士兵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眼睛里滿是恐懼:“大軍——石趙大軍殺過來了!”

  “什么?你再說一遍!”

  王威一個激靈,猛地撥開士卒,朝瞭望塔下跑去,回過頭來道:“火速去稟告太守大人!”

  遠方烽火臺上,滾滾狼煙沖天而起,從遠方依次而來。每一個烽火臺都是四朵狼煙在空中相互纏繞,讓人觸目驚心。

  “敵人數(shù)量在一萬以上,距離徐無城還有三十里。”王威站在瞭望塔上,不由震驚道:“石趙的大軍真的來了,燕郡與上谷漁陽三郡只怕兇多吉少!徐無城只有三千守軍,如何抵擋大軍?”

  遠方天地相接處,人頭如潮水般不斷涌出。緊接著旌旗遍地,隱隱傳來陣陣戰(zhàn)鼓聲,馬蹄聲如同悶雷,席卷而來。

  王威在瞭望塔上,看到城門之外密密麻麻的盔甲,頭皮一陣發(fā)炸:“太守大人還是大意了,如果將振武將軍請入城內(nèi),據(jù)城而守的話,好歹還有幾分把握?,F(xiàn)在石趙大軍兵臨城下,城破之日,徐無城恐怕再無一個活口!”

  “爾等聽著,趙國龍驤大將軍支雄在此,速速叫陽裕出來搭話!”中軍之上,一人金甲紫袍,碧眼卷發(fā),向著城頭洪聲道。

  “支將軍,二十年不見,雄姿不減當年,只是何故連兵構(gòu)怨,侵入我國,凋殘百姓?不如就此罷兵,讓百姓收養(yǎng)生息,上不辜天地之慈,下不負黎民之望,可好?”陽裕站在城頭之上,手扶垛口,不卑不亢道。

  “哈哈哈——”支雄大笑出聲:“真是腐儒之見。陽裕,二十年了,你還如當初一般迂腐。軍國大事,死生之地。此番出兵遼西,豈能輕回?我勸你還是開城投降,待我稟告主上,封你個官做吧。否則,大軍攻勢之下,只會玉石俱焚。我給你三日時間,你好好考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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