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櫻少女(3)
漫長的飛行,飛機載著安辛澤平安落地,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機場依然人流涌動。他拉著小箱子朝著機場車庫走去,林頃航在那里等他——他們說好了。
昏暗的車庫里只有墻上掛著的小燈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各種汽車停放在畫好的車位里。某一個車位上的汽車大燈被點亮,緊接著低沉的發(fā)動機聲開始咆哮,好像伏擊獵物的獅子那樣低吼。那是一輛梅賽德斯-邁巴赫S600。一款2015年1月在國內(nèi)上市的豪華轎車,二百萬起售,車主給昂貴的轎車重新噴了電鍍的銀色烤漆,致敬當年F1賽車場上的銀箭傳奇。
“安辛澤,快過來,我等你等得都快睡著了。”車門打開,一個男孩探出半個身子沖著安辛澤大喊,聲音回響在安靜的車庫里。
“這趟已經(jīng)算快的啦!還說你,我大老遠的跑來跑去多不容易?!卑残翝珊湍泻⒈г怪?,毫不客氣地準備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
“停!”男孩大喊,嚇了安辛澤一跳。
“林頃航你有病是吧,還讓不讓我上車?”安辛澤有點不耐煩了。
“副駕駛有人,你坐后面去?!绷猪暫秸f完重新坐進車里。
安辛澤無奈地走到后排,拉開車門,一點不在乎地把小皮箱直接扔在后排的真皮座椅上,一屁股坐進去。
“喂喂喂!我倒是一點不心疼座椅,不過你在一個女孩面前能不能紳士一點?”林頃航嘴上那么說著,但是卻極力地扭動身體想要把安辛澤的箱子從座椅上拉下來。
安辛澤坐好之后才發(fā)現(xiàn)前排坐著的是一個女孩,剛才側(cè)風(fēng)擋關(guān)著,他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人。
“小安子,出了趟國不認識姐姐啦?”那個繁櫻少女以這樣一種方式突兀地出現(xiàn)。
安辛澤有些緊張,其實他不是很愿意和這個女孩再有太多的交集。他在那場兩人的戰(zhàn)爭中是失敗者,失敗者是沒有資格再見到曙光的,即使這個女孩曾無數(shù)次點亮了那些灰暗陰冷的夢。
“???認識。認識。”安辛澤有些不知所措,“你好。”
“干嘛這么生疏?!碧K晨曦翹著眉毛問,“害怕我吃了你么?”
“沒有。就是你來的太突然,我沒準備好。”安辛澤感覺越說越亂。
“見我你還想準備什么?”蘇晨曦繼續(xù)追問。
突然的加速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林頃航操控著邁巴赫彈射起步:“見面就行了,聊個沒完,我還在呢好吧?安辛澤你怎么不和我聊?”
“聊聊聊,聊什么?”安辛澤打開側(cè)窗,洶涌的風(fēng)灌進窗口,拍打在他的臉上,他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回來為什么不告訴我?”蘇晨曦放棄了剛才的那個問題,但是繼續(xù)插話。
“我就回來幾天,本來不想給誰說的,太麻煩了。”安辛澤掩飾。
“真不夠意思啊。”蘇晨曦有些生氣,不再說話。
林頃航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也默不作聲,只是開車。
汽車在機場立交上飛跑,冷風(fēng)吹疼安辛澤的臉,但他卻不打算關(guān)上風(fēng)擋。車里三個人靜悄悄的,沒有人試圖打破這詭異的寧靜。兩旁的路燈呼嘯著被甩在身后,不斷交替變換的昏黃色燈光照進車里,三個人的影子重疊又分離。
安辛澤的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煩躁,可能是因為他在自責惹怒了蘇晨曦,也可能是在生氣林頃航多此一舉帶著蘇晨曦一起來。
等到快一點的時候,他們才到達安辛澤家的那座山腳下,汽車拐上岔路,朝著山頂飛速行駛?,F(xiàn)在安辛澤坐在前排,之前他們路過櫻花獨院,蘇晨曦就直接回家了。
山路上沒有路燈,但是林頃航并沒有減速多少。這個家伙開車的風(fēng)格和安辛澤很像,瘋子一般壓榨著速度機器的扭力,只希望能夠快一點。
兩人告別,安辛澤拖著行李回家,林頃航調(diào)轉(zhuǎn)車頭,邁巴赫的尾燈拉出長長的紅線,在黑暗里越來越遠。
老步已經(jīng)睡了,冰箱上面貼著字條:“你把面包和牛奶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再吃?!?p> 安辛澤提前給步林宗說了他要回來,老步大概是等了他很長時間沒等到,就自己先睡了。他按照老步說的,解決了加熱后的面包和牛奶,回到自己房間里躺下??赡苁翘哿?,他睡地很快。
翌日清晨,日本東京。
櫻井水月從睡夢中醒來,懷里抱著那頭呆萌的小怪獸。她爬起來,像往常一樣獨自走進洗手間刷牙洗漱;獨自走到廚房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加熱喝掉;獨自走到側(cè)門打開木門。春天的微風(fēng)帶著一兩片櫻花瓣落在門前的草地上,清新溫暖的空氣吹進房間里。櫻井水月在榻榻米上坐著,盯著櫻花樹。
這一個星期她夾在難過和快樂中間,可是現(xiàn)在安辛澤走了,她就只剩下難過了。她知道爸爸去找媽媽了,不會再回來看她。此刻櫻井水月反而無比想念那個大男孩,她知道男孩還會再回來,她知道自己等著就好了,可是就是想,很想。
大概這就是孤獨。其實你并不是真的需要誰,而只是他不在的時候,你缺少那一點點心理安慰。你知道他會回來,你也知道他會第一時間接起你打過去的電話,你也知道他就在不遠的地方。可是他不在身邊,你就是感覺到很孤獨。
櫻井水月突然希望剛才她推開門的時候,那個大男孩還坐在門外,還用英語介紹自己:“Ann,Ceaser Ann?!?p> 女孩回到屋子里面,拿著槍騎兵的鑰匙出門了。
安辛澤睡到快中午的時候才醒來,他迅速地吃完飯,進入地窖。
他拿起刀架上的心貳澤宗,上好刀油,仔細地擦拭著。嘗試著揮刀,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在燈光的照射下閃出,他開始認真地測量這把刀的長度、刀身寬度、刀背厚度……把這些數(shù)據(jù)一一記下。單單是這一把刀,他就搗鼓了一個小時,但他自己樂在其中。步林宗下來過一次,但是看到他認真地樣子,也不愿去打擾他,就又默默地上去了。
漫長的工作之后,安辛澤伸了個懶腰,長時間保持弓背的動作讓他的脊柱有些僵硬,發(fā)出來“咯嗙咯嗙”的聲音。他給寫著數(shù)據(jù)的紙拍了照,用手機發(fā)給安齊麟,做完這些,他才從地窖里出來。此時太陽正向著西邊的山頂墜落。
因為安齊麟接到新的狩人任務(wù),安辛澤去日本的時間又變得寬裕了許多。他就連著大約一個多月都沒有出門。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床,下午就躲在地窖里玩刀,晚飯后玩玩手機,看看新聞,然后早早睡覺。
這天他又睡到中午才醒來,穿著寬大的睡衣正從樓上往下走,和另一個人撞個滿懷。這個人嬌呼一聲,嚇了安辛澤一跳,家里怎么會有女的。
“安辛澤,你能不能看著點?回來了也不來找我,每天宅在家里,電話短信都找不到人!是不是以后都不和我玩了?”倒是這女孩先怒了,沖著安辛澤大吼。
他有點懵:“沒有,這段時間特別累,我在……倒時差?!卑残翝烧f完真想抽死自己。
“去趟日本你倒個屁的時差!你當我傻是不是?”女孩不依不饒。
“不是呀,我是真的很忙啊。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我回國也不是來玩的,不然誰愿意跑來跑去的?!卑残翝捎悬c慫了。
“那你快向我道歉!”
“為什么要道歉?”安辛澤呆呆地看著女孩。
“因為那天晚上你惹我生氣了?!?p> “你還記著呢呀。對不起啊,我錯了,以后我好好和你說話?!弊罱K還是安辛澤心軟了,慫慫的。面對著圣光一般的女孩,再堅強倔強地男孩子都會退讓。
終于,女孩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小安子,準備起駕,今天下午陪我去玩?!?p> 安辛澤無奈只好答應(yīng)她,自己喜歡的女孩都找到家里來了,不管是用什么理由,不答應(yīng)就太說不過去了:“你等我一會兒。”說完回到房間里。
女孩也回身下樓,坐在沙發(fā)上耐心地等待。
你那么喜歡一個女孩,卻又那么想躲著她。并不是因為你不喜歡她了,而是你害怕你看到她的時候,會想起某些你不愿意再去提及的事情,就僅僅是自己害怕了而已。可是你真的再次面對她的時候,卻不忍心對她說不。
安辛澤換了一身牛仔服走向車庫,女孩跟在他后面。
車庫的大門緩慢上升著,安辛澤按動遙控器,許久沒有啟動的卡雷拉雙閃跳動,車鎖打開。
“去哪?蘇姐?!卑残翝蓭吞K晨曦系安全帶的時候問她。
“先下山嘛,我也不知道?!?p> 安辛澤坐進車里,鎖死四點式安全帶卡扣,卡雷拉啟動,在安辛澤的控制下平穩(wěn)地向山下跑去??ɡ桌砗髶P起塵土,汽車貼合山體行駛。
“你哪天回去?”蘇晨曦平靜地問。
“就這一兩天吧。我見到我老爸了,他在那邊等我呢。”
“哦。你還沒見過我男朋友吧?要不要看照片?”
汽車的動力輸出在某一秒中斷了一下,安辛澤重新踩下油門:“不看了。他怎么不找你玩?”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
“我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我們?nèi)ツ???p> 安辛澤沒有回答她,自顧自地操控卡雷拉并入主干道,向著城區(qū)行進。
進入五月,天氣開始變暖,大中午的街道上汽車懶洋洋地排著隊緩慢前進。前面路口的紅燈不慌不忙地讀秒,停止線跟前的司機迫不及待地掛入一檔,汽車緩慢向前滑動著。
安辛澤的卡雷拉就在車流中,再好的跑車碰見這樣的大堵車也沒轍,只能乖乖地跟著跑。他和蘇晨曦剛剛從附近的一家古玩店出來,他答應(yīng)櫻井水月要送給她一件有中國特色的禮物——他選了一具兵馬俑的小雕像。
“送我回家吧,我看咱們也不用去哪了,這種大堵車就夠咱們在這坐一下午了?!碧K晨曦抱怨。
“好吧,也是,太掃興了?!卑残翝烧f著,手指跳動,撥動轉(zhuǎn)向燈桿,準備變到左轉(zhuǎn)道。他開車是一把好手,在細微的縫隙里強行插入了小半個車頭。后面的司機也沒辦法,自己不小心沒有跟緊,在中國這種事情沒地方說理去,很明顯人家那是好車配了好司機,只能自己認倒霉。
安辛澤沖著蘇晨曦眨眼睛,蘇晨曦翻白眼回敬。
兩人被這場大堵車困了近兩個小時,等他們擺脫堵車,快到蘇晨曦家的那座櫻花獨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多了。安辛澤提起車速,高歌猛進。早些時候天空開始飄雨,是那種零零星星的小雨點,一路上安辛澤連雨刮器都沒有開。
車外是蒙蒙細雨,你載著心愛的女孩飛馳在大街上,窗外的時間、景色都在奔跑中被你拋在腦后,眼里所殘留的就只有旁邊女孩的身影。你大可以在這種時候敞開心扉,說著只有你們兩人才能聽到的悄悄話,漫長的路程里,只有你們是相對靜止的。來吧,少年,為了你向往的生活大膽一些吧!
可是他沒有,安辛澤還是靜靜地開車,一言不發(fā)。
櫻花獨院的門口站著一個人,背對著卡雷拉,安辛澤只能看清那人的背影。筆挺的灰色西服套在身上,頭上的短發(fā)在一柄小黑傘的籠罩下根根直立。
安辛澤把車停在馬路對面。
“他怎么在這。我男朋友,要下去認識一下嗎?”說著,蘇晨曦準備推門下車。
“不了,你去吧,我回家了?!卑残翝煽粗莻€男的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卑殡S著車門關(guān)合的悶響,蘇晨曦帶著她的聲音從車里離開,漸行漸遠。
安辛澤就坐在車里,靜靜地看著。雨開始變大。
蘇晨曦從后面拍了那個男孩一下,繞到男孩面前,臉上的笑容猶如寒冬里倔強怒放的繁櫻。這種笑容從來沒有對安辛澤綻放過。
男孩伸手在蘇晨曦臉上捏了一下,把手里的傘交給蘇晨曦,自己蹲下去,給面前的女孩系鞋帶,順手彈走鞋尖上的泥土。
兩人在談?wù)撌裁?,卡雷拉的車窗關(guān)著,安辛澤什么都聽不見。他只能看見蘇晨曦笑得很開心,時不時乖巧地點點頭。
蘇晨曦把小黑傘還給男孩,兩人在綿綿雨幕里擁抱,她在男孩臉上輕啄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走進院子里。男孩目送蘇晨曦離開,開始往前走。
安辛澤感覺心底的什么東西斷裂了,有些疼。他看完了一場本來不應(yīng)該看到的華麗劇目,戲里的男孩女孩很幸福。而他自己在這場華美的戲劇里,連跳梁小丑都算不上,就連幕后也不該有他的影子。
他想到剛才吃飯的時候蘇晨曦還幽幽地對他說:“因為我需要你啊。”那時蘇晨曦沖他微笑,那是他以為見過的最美的笑容。那一刻安辛澤仿佛又變成了原來那個小狗腿,也是那一刻他下定決心要一直默默地付出,不在乎得失。
安辛澤是這樣的小孩,他下定了決心就不會變,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會變!就算他自己明明很煎熬,可是他懂得自己低著頭倔強地走路,什么都不說。
路旁的燈開始逐個被點亮,雨勢變大,打在車頂發(fā)出嘀嘀啪啪的聲音。別的車輛從他旁邊呼嘯著駛過,大燈透過反光鏡刺疼他的眼睛。
安辛澤重新點火,后置的發(fā)動機開始嘶吼。他關(guān)掉了所有電子助力系統(tǒng),把這臺卡雷拉變成了絕對的機械怪獸。這樣的做法在雨天無疑很危險,可是他不在乎,就像他不在乎自己的付出是否得到過回報一樣。
雨已經(jīng)很大了,水幕順著前擋風(fēng)玻璃流動,安辛澤無奈打開雨刮器。
卡雷拉的輪胎嘶叫著轉(zhuǎn)動,銀白色的利箭刺破雨幕,紅色的高位剎車燈點亮又熄滅,卡雷拉甩尾消失在道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