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樹（1）
狂怒的大雨在黎明時分轉(zhuǎn)為扶風(fēng)的細(xì)流，并在太陽露臉之前銷聲匿跡，留下東方天邊絢麗的彩虹。街面上殘留著還沒有蒸發(fā)完的水漬，綠葉、房屋上水珠滾落，滴滴答答。行人們早早地出門，早高峰開始了。
男孩又站在醫(yī)院的窗戶前，低頭俯瞰雨后的清晨。
櫻井水月抱著臉盆，嘴里叼著牙刷，推門而入。安辛澤聽到響動回過頭，看著剛剛洗漱完的女孩，她的頭發(fā)濕漉漉的：“洗完啦？”
女孩乖巧地點點頭，沖安辛澤呲牙，把臉盆牙刷放好，回到床上躺下：“今天，能出去玩嗎？”櫻井水月緊張地問。
“不能，你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好。等明天出院以后，哥哥再帶你出去玩?！卑残翝陕柤绫硎具z憾，“不過我可以自己出去啊?！焙笠幻氚残翝蓾M臉壞笑。
雖然兩人剛剛認(rèn)識一天，但是安辛澤對櫻井水月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和照顧，讓這個十五歲的小丫頭放下戒心，兩人的言談也變得偶爾很隨性。關(guān)系的親近免不了賣萌耍寶，更何況安辛澤本來就是那種有點蔫壞的小孩。
“哦——！”櫻井水月拉長音回答了一聲，氣鼓鼓地把臉扭到一邊，不再看安辛澤。
安辛澤趕緊走過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不開玩笑了。你明天就出院了，出院以后你要好好在家里待著，哥哥有時間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你不送我回家嗎？”小女孩有些失望地看著安辛澤。
這時，很有禮貌的叩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一身廚師裝的人推著鍍鉻的銀色小車走進(jìn)病房，頭上高聳的廚師帽讓他在進(jìn)門的時候不得不低下頭才能進(jìn)得來。
“鄙人是大塚醫(yī)院住院部餐廳的行政主廚，受到院長的委托，特地為櫻井小姐準(zhǔn)備了地道的日式早餐，煩請櫻井小姐和安先生慢用！”說完話，這位行政主廚挪著小碎步退了出去，輕輕地合上門。
安辛澤看著櫻井水月，櫻井水月也是無辜地看著安辛澤。兩人的臉上寫滿了“不明覺厲”四個大字。
“這個人，不認(rèn)識?！睓丫滦÷曊f。
安辛澤就更是傻眼了。
但精致的鍍鉻小車?yán)镲h來的香氣卻實實在在征服了兩人的嗅覺。安辛澤把病床上的餐桌架起來，走去推著小車停在床前，銀色餐盤蓋上激光鐫刻著紛繁的小花，枝葉彎曲扭轉(zhuǎn)。餐車的角落里整齊地擺放著兩套銀質(zhì)餐具，安辛澤把餐具拿起來放在櫻井水月面前，感覺到重量十足。
揭開餐盤蓋，里面不大的空間被廚子們利用到了極致——各種形狀的容器分了三層次第擺放著。
最上面是兩碗冒著熱氣的白米飯，行政主廚親自動手，每顆米粒猶如白玉般晶瑩飽滿。
第二層，船形的瓷器里分別盛放著米黃色的納豆；圓潤剔透的鮭魚籽透著誘人的橘紅色；白嫩的豆腐猶如果凍般搖晃著，預(yù)調(diào)好的醬汁灑在碟子里，掛在豆腐的側(cè)壁上。
第三層正中間的橢圓形碟子里面是一道薄切鯛魚刺身，這道菜可謂是極品！更何況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醫(yī)院的早餐中，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鯛魚素有魚中之王的美稱，而薄切刺身本身就特別考驗刀功的招牌日式料理。完美的刺身料理用筷子夾起之后，能透過光線，而鯛魚肉在光線的照射下，能夠泛出七彩繽紛的色彩。
剩下的幾個盤子里盛放著雙份的雞蛋和烤魚，炸至金黃酥脆的龍蝦尾，另外配有一份鮮香四溢的蘑菇濃湯。
安辛澤把餐盤里的東西一一擺在餐桌上，櫻井水月斜靠在床上擺弄著手里的銀質(zhì)筷子。安辛澤本想坐在凳子上享用這頓豐盛的早餐，但是坐下之后委實太低了，他只有高舉著筷子才能夾到那些鯛魚刺身。所以安辛澤只能站著吃。
櫻井水月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挪動身子，給安辛澤留下床邊一塊坐的地方。安辛澤就只好坐下來，像蛇一樣扭著身子，才能夠到配菜。
病房里靜悄悄的，只有細(xì)微的咀嚼聲和銀質(zhì)器具碰撞所發(fā)出的清脆響聲。男孩女孩都是很有教養(yǎng)的富家子弟，在餐桌禮儀方面表現(xiàn)地很到位。
此時，“伽具土的遺骨”內(nèi)部。醫(yī)療部的人們忙成了一鍋粥。
五分鐘前，安齊麟被人抬回狩人本部的時候，左側(cè)肩膀上被人用白襯衣纏了七八圈，但是現(xiàn)在白襯衣已經(jīng)被染紅了。一根很長的樹枝被綁在后腰上充當(dāng)脊柱，估計他的脊柱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錯位了吧。他的右手還緊緊地握著那柄天羽羽斬。身上也是濕漉漉的，帶著滿身泥土。
一名醫(yī)生快步跑過來：“片子出來了，要命的是腰椎錯位，需要馬上手術(shù)。”他把手里的X光片交給主治醫(yī)師。
主刀的醫(yī)師就著光線看了一眼片子，回頭對副手說：“準(zhǔn)備手術(shù)室，備血！要快！”
安齊麟被推去清洗傷口，打麻藥，麻醉劑生效之后，安齊麟身上的肌肉慢慢松弛，在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的路上，長刀這才“咣當(dāng)”落地。
手術(shù)緩慢有序地進(jìn)行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輔助的醫(yī)生已經(jīng)來來回回跑了三趟了，一共拿了五包血。
櫻井水月和安辛澤享用完美味的早餐。
女孩躺在病床上看著服裝雜志——不論年齡，不管是妙齡少女還是風(fēng)韻少婦，華美的服裝和名貴的首飾永遠(yuǎn)是她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男孩把碗筷盤子重新收到餐車?yán)?，推著餐車放在病房外。然后回到病房?nèi)重新坐好，微笑著靜靜地看著看書的女孩。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對于這樣的狀態(tài)是無比渴望的。你不用在乎面前的這個人是誰，也不用在乎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不知不覺地，你把對她好當(dāng)成了一種習(xí)慣，那種最普通的友誼之間的習(xí)慣。
兩人就這樣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一個在看書，一個在看看書的人。長久的沉默，但又不覺得尷尬，反而很舒服，顯得很美好。
“哥哥，后天，陪我去玩。”不知多久后，櫻井水月看著書問安辛澤。
“我答應(yīng)你，只要哥哥不忙，就找你玩?！卑残翝蛇€是那樣微笑著回答她，好像這樣的笑容永遠(yuǎn)都不會變。
“好！”櫻井水月又沖著安辛澤齜牙。女孩也很愛笑，大部分時間里她都像只小貓，內(nèi)心有那么一點點萌萌的攻擊性，但是又很溫順乖巧。有時候還會用爪子蹭你的衣服。
“蘋果，給我吃。”櫻井水月用手指著床頭柜上的果籃，目光又回到雜志上。
安辛澤微笑著起身，拿起籃子里的蘋果去洗，回來坐下，用小刀削著蘋果皮。隨著最后一點果皮落地，完好的蘋果被遞到櫻井水月面前。
小女孩毫不客氣地接過蘋果狠狠地咬了一口，看著安辛澤低頭撿起果皮扔進(jìn)垃圾桶里，女孩這才咯咯咯地笑：“謝謝哥哥?！?p> 他們又回到沉默的狀態(tài)，只是某些小小的情愫在櫻井水月柔軟的內(nèi)心生根發(fā)芽，她自己都不知道。
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后，安辛澤拿出手機(jī)，他總是在固定的時間刷刷微博微信，處理這些網(wǎng)上的交際圈。
微信上大部分都是公眾號發(fā)來的推送，那些他感興趣的樂隊、汽車、改裝，還有廣告。其中有兩條消息，他遲疑了一下。
有一條是來自林頃航的：“在那邊怎么樣？有沒有不習(xí)慣？有沒有什么漂亮的妹子??？”后面附帶了一個陰險的笑臉。時間是昨天，那個末日般暴風(fēng)雨的晚上。
安辛澤手指快速在屏幕上跳動，回復(fù)著好友的信息。
另外一條是來自那個女孩的，紫色長發(fā)的動漫人物，白色的背帶褲頭像，角標(biāo)上紅色圓圈里顯示著阿拉伯?dāng)?shù)字“3”。
安辛澤在猶豫，他有些不愿意打開消息，其實他是希望就此淡出她的生活的。人家有男朋友了，大概是不需要他再像個小狗腿一樣跑前跑后了吧。
從前安辛澤總是這樣，蘇晨曦打電話說自己懶得出門，讓他去買什么吃的，安辛澤就開著他的卡雷拉，從山腰上的別墅出發(fā)，到市區(qū)去買了她想要的東西，再送到那座櫻花獨院，按動喇叭，看著蘇晨曦穿著卡通拖鞋蹦蹦跳跳地從房間里出來，滿臉笑容的喊著他“小安子”，他心里小鹿亂撞，感覺到很幸福。
她爸媽走南闖北地跑生意、秀恩愛，所以蘇晨曦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家里什么東西壞掉了，她就打電話給安辛澤。安辛澤就開著那輛銀色的超跑混跡在五金小店、電器商城里，買到需要更換的配件，再來到她家，換上拖鞋，活像個水管工一樣快速地?fù)Q下壞掉的東西。蘇晨曦總是提醒他小心點，不著急，慢慢弄之類的。他很高興，因為他喜歡的女孩需要他。他心里小鹿亂撞，感覺到很幸福。
還有幾次那個女孩給他打電話，痛罵某個快遞公司不愿意送貨上門，還要讓她自己去取。安辛澤在電話那頭安慰她，和她一起大罵快遞公司。然后自己開著車，默默地從城西的山腰上穿越整個城市，去城東的快遞集散點取了她的快遞件，再送到她家門口。每次蘇晨曦都會裝作驚訝的樣子說聲“謝謝小安子”，其實每次她都知道，安辛澤肯定會去幫她取。安辛澤很開心，因為他能盡自己的努力幫到他喜歡的女孩。每到這個時候，他心里小鹿亂撞，感覺到很幸福。
……
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呀，現(xiàn)在有人喜歡她，有人給她跑腿，有人陪她一起瘋一起玩。
可是你又不能說這個小孩子做錯了什么，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不平等的，更何況你還要默默地去追誰。你要是想好了、決定了要去追誰，那你就要想好接受不平等，愿意為了她去做一切事情。然后心里奢望著有一天能打動那個你追了很久很久地女孩，奢望著有一天她像個天使一般，降臨在你的世界里。她手里象征她芳心的權(quán)杖指著你熾熱的胸膛，那個你喜歡的女孩像個女神一樣，動情地告訴你三個字：“我愿意！”然后你傻笑著牽起她的手，走在別人嫉妒羨慕的目光中，然后告訴全世界這是你的妞，那種感覺真是如沐春風(fēng)。
不過這些大概都只是奢望罷了，衰仔的結(jié)局往往是你付出了很多很多，但是沒有給她說。終于有一天，不知道從哪里殺出來一個傻逼，搶走了你的女神，從此你的生活黯淡無光，你想著要不要放棄，或者繼續(xù)堅持。真的是衰爆了啊。
安辛澤回過神，按動返回鍵，關(guān)掉手機(jī)屏幕。他還是不愿意打開那個對話信息。
“哥哥，怎么了？”櫻井水月聽到安辛澤嘆氣，抬頭問他。
“沒事，在想事情?！卑残翝蓱?yīng)付地回答，“每個人都有一點讓自己心煩的事情，沒事的?！?p> 安辛澤給櫻井水月拉好被角，起身離開了病房。
他來到地庫，坐在那輛三菱里面。車身和風(fēng)擋把他隔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他一遍一遍地點亮手機(jī)屏幕，進(jìn)入微信，看著那個“3”，又一遍一遍地關(guān)掉手機(jī)，不想，或者不敢去打開。
安辛澤點火通電，插上手機(jī)。那套來自英國的ATC音響開始工作，播放著美國加州搖滾樂隊Linkin Park的經(jīng)典曲目《NUMB》。
嘈雜的搖滾樂回響在車內(nèi)，一遍遍單曲循環(huán)。終于，安辛澤下定決心，打開了那個紫色長發(fā)頭像的女孩的微信：
“你下飛機(jī)了么？”
……
“看這個好不好看？”
其中有一張圖片，蘇晨曦抱著一人高的棕色輕松熊，笑的很開心，仿佛冬日里的陽光，好似怒放的繁櫻。
以前也是這樣，蘇晨曦過生日，安辛澤送過她一個鑲鉆的發(fā)卡，她戴上之后拍照，問安辛澤好不好看。某天她新買了一條漂亮的裙子，也會穿上問安辛澤好不好看。別人送給她一個古馳的皮包，她還會問安辛澤好不好看。
他又跌落進(jìn)無窮的回憶里，在那些回憶中，他們一起笑，一起玩。但是現(xiàn)在安辛澤卻無比地想要離開這個女孩。
安辛澤打開屏幕上的虛擬鍵盤，輸入“下飛機(jī)了，我很好，不用擔(dān)心。熊很好看，我看到你狠喜歡?！焙竺婕由弦粋€笑臉的表情。他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沒有問題之后，按下了發(fā)送鍵。
他把手機(jī)扔在中控臺的空擋里，調(diào)整坐姿。
改裝的引擎咆哮起來，巨大的排氣聲浪恨不得把地庫的屋頂掀翻。輪胎響動，槍騎兵化為閃電，沖破光幕，匯入車流中。
安辛澤不知道要去哪，沒有目的地，他就只是想讓自己動起來，不要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思考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