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熠毫不猶豫道:“房子我們買下來,稅田便不要了,每年另行補稅便是?!?p> 在大靖朝,農(nóng)民私有田地也是要交稅的,但比起稅田的重稅來,相對要輕一些。
周里正頷首道:“如此也好?!?p> 就聽宋老爺子道:“房子買下來,便用你母親當年留下的嫁妝?!?p> “我母親的嫁妝?”宋熠略吃一驚。
他是真吃驚。因為崔氏當年纏綿病榻的時候,他已經(jīng)考過童生,有十三歲了。這個十三歲說的是實歲,按照鄉(xiāng)下人家喜歡給人算虛歲的習慣來,宋熠當時甚至可以說是十五歲了。
這樣年紀的少年,懂事的已經(jīng)很懂事,而宋熠當然是算懂事的那一種,崔氏臨終前便親自將自己的嫁妝私產(chǎn)通通交給了宋熠。
宋熠早已繼承了母親的嫁妝,宋老爺子這時候卻拿崔氏嫁妝說事,宋熠又豈能不疑惑?
卻聽宋老爺子道:“你母親當年還留下了一只妝奩匣子,當時因你年少,便由我暫時保管。如今你已成家,又要單分出去,自然交還與你?!?p> 宋老爺子說著走入內(nèi)室,不過片刻便從里頭捧了一只紅漆雕花的妝奩匣子出來。這匣子雕功精美,鎖蓋上的喜鵲登梅圖案上甚至還鑲嵌著瑩潤的幾顆紅寶石!光看這幾顆寶石,便可知這的確是崔氏的東西。因為在老宋家,除了崔氏,不會再有旁人能夠擁有如此精美的東西了。
崔氏是大戶人家的大丫頭出身,雖說原是奴籍,并不光彩,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崔氏出府前就已經(jīng)被放為良民了,像她這種出身,發(fā)嫁時主家會給的那些賞賜不必說,就是她自己多年攢下的身家,也不是尋常農(nóng)戶所能想的。
當年那家人放出風聲要發(fā)嫁崔氏,附近村鎮(zhèn),甚至是縣城里要求娶崔氏的人都有好幾個。宋老爺子與宋老太太為給宋柏山娶到崔氏,還著實是費了一番功夫。
宋熠鳳目中眸光微深,他恭敬地接過了宋老爺子遞來的匣子,并沒有當場打開,而是隨手又交到了身旁的江慧嘉手里。
他太清楚了,這只匣子或許真的是崔氏遺物,但這絕不會是崔氏臨終前才托付給宋老爺子的。因為崔氏當年離世前,是明明白白對宋熠說過,她身邊還剩余的所有東西都已經(jīng)直接交給了宋熠。當時宋熠的年紀雖然不大,但他考過了童生,在崔氏眼里早已被當成了大人看待,她根本不可能特意欺瞞宋熠,又弄出這樣一只匣子來單獨交給宋老爺子保管。
這里頭必定另有緣故,只是宋老爺子不說,宋熠也不會與他深究就是了。
周里正等人紛紛稱贊宋老爺子與宋熠二人祖慈孫孝,宋老爺子顫巍巍坐回椅子上,道:“崔氏的東西早該都給你,只是當時未曾預(yù)料……”
這個當時,指的應(yīng)該是宋熠為籌集應(yīng)考盤纏而上山打獵那一次。因為宋熠上山是常有之事,他原本就并不是只知讀書的弱書生,七八歲時還正經(jīng)跟村子里的老獵人學過打獵,后來老獵人故去,他就單獨上山,這都有兩三年了。誰又能預(yù)料他竟會遇到狼群?
后來宋熠受傷回來,尋了村里和鎮(zhèn)上幾個郎中來治病,那診費藥錢有一部分是宋老爺子逼著余氏給的,也有一部分是宋老爺子給的。也是因為幾個郎中都下結(jié)論說宋熠的傷病已經(jīng)治不好,余氏又整日哭訴說家計艱難,宋老爺子才放棄給宋熠繼續(xù)治病,改而想了法子為他娶妻。
這一回江慧嘉請了懸壺堂的張大夫來,張大夫倒是說宋熠的腿有可能恢復(fù)到原來狀態(tài),可宋老爺子其實并不是很相信的。他只是心中存留有萬一的希望,此外更多的,他還是從宋熠依舊會殘疾的角度,在為宋熠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說起當時未曾預(yù)料,宋老爺子眼眶都紅了。又暗暗懊悔自己那時偏存了不該有的念頭,只想著三郎素來強悍,即便崔氏已經(jīng)去了,他要做的事情,也從來都能做得很好。便暗自將崔氏留下的東西截住了,有意要留給五郎往后科考之用。
就是這一念之差,當時由得三郎自己為盤纏之事奔波勞力,才致使三郎落得如今之苦。
想到這里,宋老爺子越發(fā)覺得上回那道士說的十分準確。
是他太過貪心,一心想為宋家供出兩個讀書人來,這才顧此失彼。當時因為五郎動了私心,反而害了三郎。如今他要是不依不饒非將三郎留在家中,豈不是又要害了五郎?
這兩兄弟雖然因為各自在不同的地方讀書,平日里甚少見面,可如今仔細看來,竟仿佛是當真不相容!
宋老爺子心痛懊悔,種種情緒難以言述。
他不知道,他的表情已經(jīng)泄露了很多東西。
宋熠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他深知自己與五郎,對宋老爺子而言,那就是手心手背的關(guān)系。宋老爺子的心思,他就算不能完全猜透,卻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許多話不必宋老爺子說出口,只需他一個表情,宋熠就能懂。
宋熠心中一嘆,面上現(xiàn)出淡淡笑容:“爺爺,沒有往日之事,今日我便遇不上慧娘了。有慧娘在,往后我必會過得很好,爺爺不必擔憂。”說著,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旁邊江慧嘉的一只手。
江慧嘉不防他在這樣的場合下,竟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做出這樣類似于表白的大膽舉動,當時就心中一跳,備不住給鬧了個大紅臉。
雖然她殼子里裝的是個二十七歲大齡女的靈魂,但兩輩子到現(xiàn)在,架不住她是真的連個戀愛都沒談過?。‖F(xiàn)在被小鮮肉這樣表白,偶爾心跳加速一下那也是正常反應(yīng),她真控制不住。
江慧嘉不知道自己此時是該羞還是該惱,只能繃著臉裝出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目光卻忍不住悄悄往宋熠那邊瞥。
這一瞥,她心里就悄悄笑了。
哼哼!別以為你裝出很鎮(zhèn)定的樣子,我就看不到你耳朵根其實也紅啦。小樣,還給我裝情圣!姑娘我是這么兩句甜話就能被你攻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