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親衛(wèi)越來越少,終于,只剩下十幾人在他身邊,皆是步行在地,沒有了馬匹。李成浩跟在太子的身邊,這位李氏少主,太子的表兄,此刻滿面血污,發(fā)絲散亂。猶在此刻,這些人尚未停下廝殺的動作。因著早有諭令,太子不可亡于己方任何人手中,羽林軍和神策軍只能步步后退。
“大哥,別再負隅頑抗了?!背菢巧系穆曇魝鱽?,在這一片血腥之中,納蘭瑞的溫雅卻顯得格外陰狠。
太子看向城樓上的他,捂住手臂上流血的傷口,冷冷一哼,竟是笑了起來:“賤奴之子,還輪不到你,對本宮指手畫腳!”
城樓上的人沒有說話,只是笑著,并不言語。溫雅謙和,人品貴重,這是朝野之上給他的評價。自己是賤奴之子,不假。十年隱忍,他卻從不覺著這四個字有何恥辱。
納蘭瑞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去,順著臺階而下,一步步走過崇安門前遍地的尸首,不改笑意,在身后士卒的陪伴之下,走到太子面前。
“停手。”他笑著對蘇嵐和玄汐說。
步步后退的羽林衛(wèi)和神策軍,立時便放下手中武器,站定原地。太子身邊那僅余的死士,亦是隨著太子的一聲嘆息,停了手,團團圍攏在太子身側(cè)。
今夜,勝負已分。
此時此刻,太子的狼狽也大半散去,雖是發(fā)髻凌亂,一臉血污,往昔文華傳世的尊貴在這最后的時刻卻是驀地昭彰起來。
太子緩緩地笑了起來,蘇嵐微微皺眉瞧他,這般平靜的神色,在太子身上已是許久未見,這些時日里,她對于他的感官,皆是不安而躁動的。
太子身邊圍攏的死士,見他這樣的神情,竟都舉起傷痕累累的手臂,提著長劍。蘇嵐的副將宋凡大喝一聲:“放下武器!”
可下一瞬,他們的劍卻都覆上自己的脖頸,一疊“珰”的聲音,長劍落在地上,太子的死士,皆倒在地上。
蘇嵐瞧著這一幕只覺悲辛無限。死士口中皆含著毒藥,但這一刻集體自刎,之于這旁觀者而言,不由得不對他們油然敬佩,心生憐憫。她于是冷冷一笑,只覺得死這場戲原來也可以演的這般動人。
那一瞬間鮮血噴涌,濺的太子明黃的長袍之上俱是斑斑血跡,太子笑著看著他們,低聲道:“壯士也?!?p> 亂軍的包圍之下,只剩下太子和李成浩。李成浩慘然一笑,跪倒在地。
太子冷冷地一掃他,嘆了口氣,復又看向蘇嵐,冷冷一瞥:“叛臣之子成了名動當世的蘇郎,你還真是機關(guān)算盡,我此前小瞧了你?!?p> “成者王侯敗者寇?!碧K嵐此時仍端坐馬上,對著太子微微一笑,“殿下文華傳世,嵐亦仰殿下才華。只是,您本該做個著書立說的富貴閑王,卻從來都不適合做這亂世里的天下雄主?!?p> 語罷,蘇嵐卻是利落地翻身下馬,從羽林軍分開一條道路中走到納蘭瑞身側(cè),恭謹?shù)毓虻乖谒媲?,道:“臣,幸不辱命?!?p> “辛苦蘇將軍了?!比隣斆寄亢Γ隽怂氖直?,叫她起身。
“兄長?!奔{蘭瑞一步步走到太子眼前,而玄汐亦是下馬,行到納蘭瑞身側(cè)。
“瞧著老三你侍疾多日,也未見憔悴?!碧泳従徱恍Γ暗故切珠L我,如此狼狽?!?p> 太子的目光投到玄汐身上,聲音平淡道:“傍晚送進東宮的書信,我細細地看了,你的字越發(fā)的好看了。阿汐,你這心思藏得如海深,當真叫人害怕?!?p> 納蘭瑞卻是向著太子深深一揖,直起身來,拿起腰間的佩劍,恭謹一如常日,向著太子道:“臣弟請?zhí)拥钕戮退?。?p> 太子緩緩接過劍來,和納蘭瑞的距離極近,左右皆是看向他,生怕太子此時對他不利,太子看著劍,笑著說:“你便不怕我要你給我陪葬?!?p> “要皇兄殺我這出身卑賤之人,怎么可能,那是對您的侮辱?!奔{蘭瑞說著這話時,唇邊依舊帶著十數(shù)年如一日的溫雅笑意。
“老三,我只有一個疑問?!碧訐嶂L劍,目光冷冷,“那第二朵六瓣梨花的主人是誰?”
“弟與兄長,本就是同根而生啊。”
太子忽然朗聲大笑,越笑便越是大聲,納蘭瑞卻依舊面色如常,看著他,笑意溫潤。
太子舉起長劍,順著脖頸便抹了過去,鮮血濺在三爺白色的衣袍之上,像是開出一朵朵艷麗的話。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边@是做了十四年楚國太子的納蘭瑜留在這世上最后的言語。
血,依舊流著,納蘭瑜倒在血泊之中,再無一絲氣息。這個大楚曾經(jīng)的儲君,就這樣死了,輕巧的讓人覺得荒誕不經(jīng)。
四周是一片寂靜,只有風裹挾濃重的血腥之氣而來。納蘭瑞緩緩地蹲下身來,看著死去的兄長的臉,面色難以捉摸,只是用手合上他至死也沒能閉上的雙眼。
他靜靜地看著太子的臉,一動也不動,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蘇嵐聽見他低低的聲音,道了一句:“你的人生除了死這一刻以外,都是尊貴而快活的,真不知道,咱倆誰,贏了誰。”
“我等這一天,十二年了。”他緩緩地站起身來,不再瞧地上的那具尸首,轉(zhuǎn)過身,沖著身邊的人,微微一笑。
他看了看遠方,便向著宮外西南的方向緩緩地拜倒,將臉貼在黃土之上,肩膀微微地顫抖著。
西南方向的宮女子冢中,葬著死于延熹九年的一位貴嬪。正是從那一年開始,這位性情儒弱溫和,卑微地活在宮廷中的皇子,開始了這一場局,用十二年時間,謀這一場皇圖霸業(yè)。
天邊泛起一絲光亮,蘇嵐抬頭看去,覺著有微微的目眩。臉上的鮮血似乎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而這場陰霾,隨著第一縷陽光,開始消散。
盡管日后在不長的人生之中,她曾多次歷經(jīng)政變,但這一場,被稱為“崇安門之變”的宮變,卻成為記憶里永生無法抹掉的場景。
因為這一夜,是一個男子關(guān)于尊嚴,生命,以及權(quán)力的種種欲望,繪就的一夜。種種人類最為黑暗的情節(jié)如同一張大網(wǎng),網(wǎng)在這皇宮上頭,又一次地昭示著,這天家的殘忍,又一次以最殘酷的方式,教會她,這亂世之中如何生存。
一個新的時代,也將在這片最濃重的黑暗之中開始。這一刻他們并不知悉,這戰(zhàn)國末年最后一個全盛的時代的絢麗朝霞,正穿過淋淋鮮血普照大地。
“二十年前,司徒旻殺昭明太子于周國晉陽宮?!奔{蘭瑞的聲音沉穩(wěn)而又有力,在短暫的傷懷之后,又恢復到了無懈可擊的溫雅,也劃破了所有人的沉寂,“咱們就把這位周國皇帝曾走過的路,完整地再走一遍吧。”
“阿嵐,接下來,該做什么了?”納蘭瑞微微一笑,“是不是將這作亂的逆賊暴尸三日,而后挫骨揚灰,以彰后世?”
“諾?!?p> “阿汐,你且去內(nèi)宮,防著賊人驚擾了父皇?!?p> “諾?!?p>
滄離
看到了這樣的一段話也是一本小說中的。 世人往往不知卑微如她是如何在這個時代找到自己的驕傲和力量的。 三爺也是這樣的啊,雖然他不是我的男主但他也很有魅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