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山北麓的山神廟里,葉楓靜靜的坐在草堆上。秦逸幫他去找李闕,已經出發(fā)好幾天了,此時或許已經遇上了李闕。陸小灼本來是留下來照顧葉楓的,可葉楓的身體稍一好轉,就叫陸小灼又回到蓬萊仙島去,說是要取回一樣重要的東西。于是,山神廟里便只剩下葉楓一人。
冬日已至,夜色已深,冷風肆掠,門窗破舊的小廟被風灌得“呼呼”直響。突然,隨著風聲,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上去足有一二十人。葉楓摸了摸腹部的傷,還在隱隱作痛。
有個人推開門闖進來,弄得廟里灰塵飛揚。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鐘離艷。他用衣袖捂住口鼻,說:“哎呀!這是什么鬼地方?就這破爛地方,你竟也能躲這么久!”
葉楓抬眼一看,說:“管他是什么地方,你不是只要找到我就夠了嗎?”
鐘離艷嘴角一彎,微微一笑,說:“對呀!你既然都知道我在找你,那你還躲什么?你以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以我武林盟主的勢力,就算將整個山東翻個底朝天,也不過半個月的工夫。你說,你能躲到哪里去?”他一指地面,“就這座破廟,我的手下三天前就發(fā)現這里有人。再三打探后,確認是你。我這才趕來了!”
葉楓說:“你一堂堂武林盟主,竟然親自前來,還真是看得起我!”
鐘離艷說:“你可不是一般人??!自刀劍華山對決以來,你前前后后追查了我二十一年!我在猴山殺鮑大海時有你,在杭州拿《魔琴譜》時有你,在天山奪西月劍時有你,在華山用西月劍奪回武林盟主之位時還有你?,F在,你又跑到我的眼皮底下,連刀神都給殺了。你叫我哪里還敢再怠慢你?”
葉楓問:“你這是承認,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了?”
鐘離艷長舒了一口氣,摸著自己的頭發(fā),說:“沒錯!都是我做的。你的推斷一點也不假。是我與刀神合謀,害死了你師父,也是我拿走了西月劍,就連你那病得都快死了的師兄,也是虧我送了他一程。”
“你!”葉楓無法再聽下去,真想立刻跳起來,將文柏的斷劍狠狠的扎進鐘離艷的心窩??墒牵共康膫丛絹碓絼×?,好像血又要噴出來似的,這使他體內的真氣不能通暢的運行。
鐘離艷卻擺擺手,說:“別動怒,我的飛影大俠。其實,你這些年也幫了我不少忙。要不是你讓江湖人都以為是你拿走了西月劍,我還沒法將這件事全推到你的頭上呢?!?p> 葉楓捂著肚子,問:“你做這么多事,就只是為了當武林盟主?”
鐘離艷反問:“難道這還不夠嗎?”
葉楓再問:“可是,在你的散花門下,怎么會有那么多東瀛忍者?”
鐘離艷倒吸一口氣,說:“你果然聰明,難怪能將我的事調查得一清二楚。以你這份聰明,想要參透這其中原因,應該也不難?!?p> 葉楓想了想,問:“莫非,你與東瀛也有勾結?”
鐘離艷慢慢的點點頭,答:“差不多!更準確的說,我就是東瀛人?!?p> “?。俊比~楓猛然抬頭,盯著鐘離艷,但很快,他又低下頭,恢復到平和的語氣,“原來如此。我最初只以為,你是因為個人野心,才費盡心思去爭這盟主之位。原來,你背后還有主子?!?p> 鐘離艷一揮袖子,說:“欲征服中原,必須先征服中原武林。而要征服中原武林,就必須讓我當上武林盟主。這就是我們的計劃。雖然,被秦逸那家伙中途打亂了一下,但現在,一切又回到了計劃之中。”他一指葉楓,“而你,則是我為我們的計劃所清除的最后一道障礙。”
葉楓也笑了,問:“你將你們的計劃都告訴了我,你就一定有把握殺死我嗎?”
鐘離艷說:“如果你還是平日的飛影,我還真沒把握??上?,你現在身受重傷,已是廢人一個,所以……”他俯下身,湊到葉楓跟前,小聲說,“你今天,死定了?!彼樕弦廊槐3种⑿?,轉過身,走向廟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對了,你不用指望你的好兄弟李闕了。就算他從江南趕來,最多也只能替你收尸而已?!?p> 等鐘離艷走出了山神廟,十幾個忍者鏢如雪片一樣從屋外飛來。葉楓向后靠下,忍者鏢全打他眼前劃過,釘在他身后的墻壁上。這時,本就破舊的門窗被沖了個七零八落,忍者們像跳蚤般的涌入廟內。小小的山神廟里一下子塞進來一二十人。明晃晃的忍者刀齊刷刷的向葉楓砍來。葉楓拾起身邊那把假冒的西月劍,橫起一擋,又手握劍柄,甩出了劍鞘,打中兩個忍者的腰,直將他們的肝膽打碎??蓮膭η手邪纬龅牟贿^是一把斷劍,如何抵擋這些蜂擁而上的忍者?葉楓索性擲出斷劍,將沖在最前面的忍者的喉嚨割斷。
葉楓已經沒有任何武器。他將右手伸進了身下的草堆,摸到草堆里暗藏著的一根麻繩。這根麻繩連通著山神廟里的兩根立柱,而這兩根立柱早已被葉楓砍斷,只是用麻繩維持著形狀。這是葉楓用這幾天時間布置出的陷阱。葉楓將麻繩用力一拉,兩根立柱都立刻錯成了兩截,整座山神廟便在頃刻間“嘩啦啦”的崩塌了。那十幾個忍者哪里想得到這一招?一時間全被壓開了花。即便運氣好沒被壓死的,也至少是不能動彈了。
鐘離艷站在廟外,本等著手下提葉楓的人頭出來,卻突然見到這一番天翻地覆的景象,更是大吃一驚。等他明白過來,葉楓已趁著廟宇倒塌揚起的漫天塵土,抽身到廟外,再沿著后山的小路,遁入山中去了。鐘離艷惱羞成怒,哪里還顧得上那些被壓住的忍者?趕緊率剩下的手下往山中追去。
葉楓的輕功本來是天下第一,只要他想逃脫,就沒有人能追得上。然而,他現在卻不能跑得太快,因為他腹部的傷口已經破裂,劇痛和流血糾纏著他。同樣以輕功見長的伊賀忍者們,這才有了追上葉楓的機會。
一根鎖鏈甩過來,套住了葉楓的右腳踝,使他停下了腳步。葉楓順勢將右腳一踢,拽出了鎖鏈另一端的忍者。那忍者的整個身子都飛了出去,一頭撞在一棵大樹上,便一命嗚呼了。葉楓抽出袖里劍,斬斷了鎖鏈,可忍者們已借這個間隙將他團團圍住。葉楓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握著鐵劍,又斬殺了兩三個忍者。
卻見一陣天女花鋪天蓋地的飛來,這是由散花門的弟子們扔出的。葉楓旋起鐵劍,天女花被盡數彈回。散花門的弟子們急忙四散逃開,幾個逃得慢的只好被自己打出的天女花擊中。
葉楓還沒來得及喘息,又一陣天女花飛來,這一次沒有上一次那么多,但速度更快。葉楓再用鐵劍去擋,頓感手腕一抖,這些天女花的力道較上一次翻了不止一兩番。原來,是鐘離艷站在一旁觀戰(zhàn)了許久,終于失去耐心,親自出手了。葉楓用盡全力,接下了多數的天女花,但仍有兩片穿過了他的劍,打在他腹部的舊傷上。血便流得更兇了,如同破了堤的洪水。面對著仍在圍攻的忍者和散花門弟子,葉楓只能咬著牙,勉強的應付,可他的力氣正在一點點的流失。
鐘離艷得意的說:“葉楓,這次可不比潼關那次了。你還有多少血可以流???”
葉楓確實沒有多少血可以流了。他已筋疲力盡,不得不一條腿跪到地上,以鐵劍支撐著身體。他一邊喘著氣,一邊瞪著鐘離艷,說:“我葉楓縱橫江湖二十年,即便今日劫數難逃,又豈能死于你們這些倭寇之手?”他用顫抖著的右手握緊沾滿血跡的鐵劍,長嘆了一聲,閉上了雙眼,將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師叔!”突然,一聲叫喊驚得葉楓又睜開了雙眼。他定睛一看,從山下殺來一個人,衣衫破舊,手持鐵劍,背后還背著一把鋼刀。那不是陸小灼嗎?只見陸小灼跳到葉楓面前,叫道:“師叔,你怎么樣了?”
鐘離艷說:“葉楓,也不枉你為天山派鞠躬盡瘁。臨死前,還有個師侄來為你送終。”
陸小灼轉頭,惡狠狠的盯著鐘離艷,說:“你這不男不女的!休要猖狂!我是來為你送終的!”
葉楓卻拉住陸小灼,說:“你不是他的對手,還是自己快走吧,不用管我。”
“你們兩個誰都走不了!”鐘離艷一聲令下,他的手下們再度圍攻上去。
陸小灼從懷中掏出一個口袋,擲向空中,再用掌一擊??诖眩魂嚨G色煙霧很快彌漫了整個山林。鐘離艷一眼便認出這煙霧是五毒散,趕緊屏住氣息。但他的手下可沒來得及躲開,很快就覺得呼吸困難,下腹脹痛,四肢乏力,再接著就癱軟在地,口吐白沫。陸小灼趕緊背起葉楓,向山頂跑去。
葉楓問:“你身上怎么會有五毒散?”
陸小灼答:“是司徒蠱送給我和師兄的。此事說來話長,我以后再向師叔解釋?!?p> 陸小灼不敢回頭,也不敢歇息,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要看見有路便跑下去。直到一片幾丈見方的平臺,路消失了,風卻更大,放眼望去,除了能借著月光隱約看見幾處青山外,四周都是一片漆黑。
陸小灼正在想:“是不是已經到山頂了?”卻感到身后一陣疾風襲來。他轉身一看,那不是疾風,而是鐘離艷打出的掌風。陸小灼的手才剛剛摸到自己的鐵劍,肩膀就已經被這一掌擊中。他連帶著葉楓一起被打倒在地。但陸小灼很快又從地上爬起來,四下一望,見葉楓仍躺在地上,便奔過去,將葉楓也攙扶起來。
就只是過了這片刻的時間,鐘離艷已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并說:“此處已是泰山之巔,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四面皆是絕路,看你們還能往哪里跑!”
陸小灼提起鐵劍,叫道:“我死也不會讓你傷害師叔的!”
可是,鐘離艷只是輕輕的揮一揮衣袖,便將陸小灼刺出的鐵劍擋開,再順手一扇,手背正扇在陸小灼的臉上,儼然是一記耳光。陸小灼整個人被打得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后,再摔到地上。剛要站起來,又被鐘離艷一腳踢在胸口,滑出了一丈之遠。
在華山,陸小灼曾目睹鐘離艷技壓群雄,成為武林盟主。那時,他就為鐘離艷的劍術所驚嘆。而現在,他與鐘離艷面對面的交手后,更是不得不承認,自己與鐘離艷相差的不止是十年八年的功夫。然而,他也別無選擇,只能再次拿起劍,指向鐘離艷,咆哮道:“我跟你拼了!”沖了上去。
陸小灼從來沒有如此用力的揮劍,用力到劍在他手中不停的顫抖;他也從來沒有如此狂暴的揮劍,狂暴到連他自己都看不清劍鋒在哪??墒?,無論他如何的用力,如何的狂暴,他的劍始終沒有碰到鐘離艷的身體,卻越來越多的沾上了他自己的血。陸小灼屢次被打倒,又屢次站立起來;屢次被打飛,又屢次沖殺回來。最后,他已是鼻青臉腫,七竅出血,卻仍拖著蹣跚的腳朝鐘離艷走去。
此時此刻,葉楓的心中正如刀絞一般。想到文柏臨終前,曾將西月劍和天山派托付于他;可到如今,鐘離艷正要用西月劍將天山派趕盡殺絕,怎能不令葉楓既惱又羞,既怒又愁?惱的是自己力不從心,羞的是自己辜負了師兄,怒的是鐘離艷欺天山派無人,愁的是天山派果真無人了。葉楓將臉轉向一旁,握緊了拳頭。這時,天空竟飄起了雪。
鐘離艷已失去耐性,揚起一掌,擊向陸小灼。陸小灼哪里還有力氣躲閃?只能抱以必死的決心,硬著頭皮,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抬起兩只手來擋。隨著鐘離艷的掌風臨近,陸小灼料想自己的性命已不能保。掌風呼嘯而過,陸小灼全身一陣刺骨冰涼,卻不覺得疼。
“難道是因為死得太快了?”可當陸小灼睜開雙眼,見自己仍站在泰山頂上,再摸摸身上,也沒有新增半點傷痕。而鐘離艷呢?仍站在距離陸小灼幾步遠的地方。在二人之間的地上,憑空橫出來一道深五寸,長五尺的裂痕,看似鋼刀所致。誰能有如此刀功?鐘離艷的心微微一顫。抬頭一看,那個正立在葉楓身前的人,果然是李闕。
自干掉了云外樓和韋行后,李闕便沒有再遇到太大的阻礙,一直走到了濟南。而秦逸本來是一路向南尋找李闕的,可到了徐州,才聽說李闕已在這里血洗過七巧門,不得不又調頭往北追去,也是一直追到了濟南。最后,秦逸終于追上了李闕,將山東之事告訴他,并畫了一張?zhí)┥降貓D,標明葉楓藏身的位置。但是,秦逸不愿參與散花門與天山派之間的紛爭,李闕只好獨自前往泰山。
李闕找到圖上所畫的山神廟,卻只看見一片坍塌后的廢墟。廢墟下還壓著幾個尚有氣息的忍者,從他們口中,李闕得知葉楓逃走的方向。接著,在半山腰上,又遇見那些被五毒散毒得癱瘓的散花門弟子,李闕料想:“葉楓一定是朝山頂逃去了?!钡壤铌I趕到山頂,恰恰碰上鐘離艷要殺陸小灼的一幕。
李闕出現了,而且出現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這確實令鐘離艷感到意外。鐘離艷穩(wěn)了穩(wěn)心緒,說:“我還在猜,你會不會來呢,你竟真的來了!”
李闕先看了看葉楓的傷勢,確認其無性命之憂后,再回頭對鐘離艷說:“你若想殺他,就必須先問過我手中的彌勒刀!”
鐘離艷兩手叉腰,說:“當今天下,數我最大!你就算來了,又能怎樣呢?”
李闕反問:“是嗎?鐘離盟主若果真如此自信,又何必幾次三番派出手下,設下詭計,以阻止我北上呢?”
鐘離艷雙眉緊皺,說:“哼!你別得意!可還記得,當年華山神兵決,你的彌勒刀正是敗給了我的天女花,才只能在《神兵榜》上排名第四的?”
李闕說:“華山神兵決講的是以武會友,點到為止,故而大家均未盡全力;今日一戰(zhàn)則不同,乃生死之戰(zhàn),誰勝誰負,或未可知?!?p> “那就試試看吧!”鐘離艷冷冷的說了一句,隨手便擲出一波天女花。
李闕將彌勒刀掃向地面,揚起的白雪與天女花相碰。一陣劈啪亂響,沒人看清在那半空中發(fā)生了什么。雪片被打散,化作了水滴;一部分天女花應聲墜落,另一部分則穿過了雪霧。彌勒刀也在空中揮舞,如蛟龍穿梭于漫天星辰之間,每一處星光都是刀刃擊打花瓣所迸發(fā)的火光。
有一片花瓣飛向了李闕的右手腕。在十一年前的華山神兵決中,正是這一片花瓣打落了李闕的彌勒刀。這是天女花中最快、最準、最狠的花瓣。即便是現在,李闕已知道它的存在,也仍來不及躲開。這片花瓣再一次劃破了李闕的右手腕,使他不得不松開了右手,也松開了彌勒刀。然而,彌勒刀尚未落地,又被李闕的左手接住,依舊那樣迅速的揮舞。右手雖受了點傷,卻并不影響刀法。這已是李闕能想到的化解那一片花瓣最好的辦法。
鐘離艷反而沒料到李闕有這一招。所以,他的手稍微抖了一下,所擲出的下一波天女花就沒有那么狠,也沒有那么準了?;ò昊虮淮蚵洌虮欢氵^,只有最后一片飛到了李闕眼前,與彌勒刀正面相碰。不料,此花瓣竟勢大力沉,彌勒刀無法硬擋。李闕順勢連人帶刀轉了個圈,讓花瓣調了個頭,反朝鐘離艷飛去。鐘離艷趕緊閃向一旁,花瓣正從他右臉邊劃過。
鐘離艷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被冷風一吹,又變成了疼痛。他一摸右臉,手上竟沾了鮮紅的血。臉面對鐘離艷來說可是比性命還重要的??!他忽然如瘋了一般,兩只手一齊擲出了一片鋪天蓋地的天女花。縱使彌勒刀再快,也免不了常有花瓣漏過。李闕的雙肩和兩臂上被劃出十幾道傷痕,好在都沒傷到要害。
然而,最令李闕擔心的卻并不是這些花瓣,而是從這天女花中透出的一股真氣。這不是天女花所附有的真氣,而要鋒利得多,更像是劍氣。當那真氣迎面撲來時,李闕橫刀一擋,卻如同承受了泰山壓頂之勢。他那本就有些不便利的左腿,此時更難支撐,一下子便跪下來,膝蓋在地上竟砸出了痕跡。再看那壓在彌勒刀上的,竟真是一把劍,劍鋒彎曲,外刃有刺。鐘離艷正持著這把劍。
“我認得這劍!”陸小灼叫道,“去年,在華山,他就是用這把劍打贏了秦大俠?!?p> 葉楓也喊道:“李兄,小心!那就是西月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