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西北的某個偏遠(yuǎn)小鎮(zhèn),叫做桃源鎮(zhèn),但名不副實(shí),既無桃花,也無水源,反而人煙稀少,荒草叢生。這里雖還是鷹教的范圍,但由于距離總壇太遠(yuǎn),鷹教人每隔三年才例行來一次。碧玲和于小煒一路逃亡,與鷹教追兵交手大大小小十幾次,才終于找到這么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于小煒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吃東西,他一下子就瞅準(zhǔn)了鎮(zhèn)上的酒店,歡喜的說:“終于可以大吃一頓了!”飛奔過去,找個位置坐下,叫了些飯菜,“哇!真是好一陣饑餓??!”便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碧玲也坐下,端起碗,拿起筷子,一筷一筷慢慢的往口里送。于小煒吃完大半碗后,才發(fā)現(xiàn)碧玲的一小碗飯還沒有吃完,心感羞愧,問:“你難道不餓嗎?”
碧玲嘆了口氣,說:“我們現(xiàn)在都還不知道音王的下落?!?p> 于小煒用力咽下口中的飯后,說:“小姐?。≡蹅儸F(xiàn)在自身都難保了,既不敢到處走動,也不敢隨便打聽。何況音王歸隱都十幾年了,我們要找他,不是大海撈針嗎?”
碧玲沒說話,仍然慢慢吃著。
于小煒接著說:“其實(shí),我一直有個疑問:小姐要找音王,是為了對付白發(fā)冰魔,可現(xiàn)在冰魔并沒有危害我們啊,我們?yōu)槭裁催€要自找麻煩呢?”
碧玲大喝道:“老妖婆毀我鷹教,殺死我娘,還有鳳姨,如此大仇,怎能不報?”
于小煒小聲的說:“可是現(xiàn)在反而是鷹教在一直追殺我們?!?p> 碧玲說:“姐姐想做教主,自然容不下我。她不是娘的親生女兒,所以不想為娘報仇,可我不能和她一樣!”
于小煒大笑道:“哈哈!好豪氣!小姐既然一定要找,那于某就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也跟小姐一起找!”說完,又接著大口大口的吃飯。
這時,自門外踉踉蹌蹌晃進(jìn)來一個乞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酒店里本就沒有多少人,乞丐逐一乞討,收獲甚微,剛要討到碧玲這桌來時,就被店小二喝住:“去!去!去!竟討到店里來了!”
碧玲將自己的碗遞給乞丐,說:“給你吃吧!反正我也沒胃口?!?p> 于小煒盯著那碗飯,叫道:“?。∧悴怀粤??”
店小二也說:“客官,不必給他!本店本來每日都舍他一些飯菜,他竟還不知足。”
乞丐突然雙眉緊皺,大聲叫道:“哼!不過每日幾根爛菜葉子,加些發(fā)霉的糙米,全是店里銷不出去的,都當(dāng)垃圾丟給我,還道是我求你家的!告訴你!前幾日,我去桃源仙境,人家舍我的全是白米白面,也不似你這般蠻橫。往后我自到那里去討,你就是要我來你家我都不來了!”
店小二更火冒三丈,大罵:“滾!滾!滾!滾到你的桃源仙境去!”
“桃源仙境?”碧玲和于小煒都很詫異。
店小二忙說:“客官莫信他的!本地最初是傳言有處地方桃花盛開,細(xì)水長流,如仙境一般,故稱桃源仙境,且把本地叫做桃源鎮(zhèn),但數(shù)百年來,從來沒有人見過桃源仙境,想也只是個傳說罷了。這叫化子平日里就瘋瘋癲癲的,如今又說自己去了桃源仙境,還得了米面,不想也知,這又是他的瘋言瘋語?!?p> “是你們孤陋寡聞!”乞丐半步也不肯相讓,“在這桃源鎮(zhèn)上,就只有我親眼見過桃源仙境!那桃花開得把天都遮住了,有亭子,有房子,有橋,還有墳!”
“墳?”碧玲和于小煒更聽不懂了。
店小二嘲笑道:“桃源仙境里哪會有墳?你自己常去山頭墳堆偷吃的,所以就只知道墳了吧?連編瞎話都編漏了嘴!”
“算了!算了!不與你說了!我打今后都去桃源仙境討飯,看我餓得死不!”乞丐說罷,忿忿不平的走了。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飛揚(yáng)的塵土打破了桃源村的安寧。于小煒正要起身去看,一個大漢已闖入店中。此人皮膚黝黑,膘肥體壯,雙眼圓瞪如環(huán),滿臉絡(luò)腮胡子,一進(jìn)門,便喘著粗氣,大喝道:“掌柜的!”
掌柜馬上迎出來,點(diǎn)頭哈腰的說:“熊大爺!小的在這兒!小的在這兒!”
大漢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甩于掌柜,說:“總壇最近發(fā)了告示,說是有個要犯朝我們這邊逃來了,就是這圖上畫的相貌?!?p> 掌柜打開紙一看,果真是張鷹教的告示,上面還附有碧玲的畫像?!巴?!賞銀五百兩!”他橫豎看了看,說,“這畫上的人好像是有點(diǎn)眼熟?!?p> 大漢問:“眼熟?你見過?”
掌柜想了想,搖搖頭,笑著說:“想不出來?!?p> “哼!”大漢沒再理睬掌柜,徑自在酒店里巡視起來。
碧玲和于小煒都低下了頭,不敢出聲。想不到這里也不安全,現(xiàn)在要逃已沒有機(jī)會,他們的手握緊了劍鞘。
眼看著大漢正朝碧玲這邊走來,突然傳來掌柜的一聲大叫:“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什么來了?”大漢又被掌柜吸引了過去。
掌柜答道:“這不就是本教的二公主嗎?前幾年傳下的一張告示就是找她的。上次教中傳言她是和中原人跑了,這次又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大漢聽后,頗不耐煩:“總壇的事情,老子哪知道?你且把告示張貼起來,留意來往的客人即是,其他的別管那么多!”
“是!是!是!”掌柜連聲答應(yīng)。
“不跟你啰嗦了,老子還要到別家去發(fā)告示!”大漢似乎就此忘了巡查,大步走出了酒店。
掌柜送出去,叫道:“大人走好!”
聽到大漢的馬蹄聲越來越遠(yuǎn),碧玲的心才平靜下來。此地不宜久留,她趕緊起身。店小二見狀,以為碧玲是要結(jié)賬,趕緊跑過去。碧玲想到自己的畫像正在這個酒店里,趕緊捂住臉,低下頭,反搞得店小二一頭霧水。
于小煒連忙掏出銀兩,塞給店小二,說:“伙計,這里結(jié)賬!”又問,“剛才那個威猛大漢是什么人?”
店小二答道:“客官從外鄉(xiāng)來的,自然不識得本鎮(zhèn)的熊大爺。大名叫作熊霸天,家有良田萬頃,故而財大氣粗,本已是鎮(zhèn)中一霸。又因?yàn)楸炬?zhèn)地處偏遠(yuǎn),總壇懶得派人下來,便任命熊大爺為本鎮(zhèn)的看護(hù)使。如此一來,全鎮(zhèn)上下更是對他惟命是從了?!?p> 碧玲已待不下去,轉(zhuǎn)身奔出店外,右手始終捂著臉。
于小煒故意笑著對店小二說:“我這位朋友到了你們這兒,水土不服,已經(jīng)嘔吐了好幾回了,現(xiàn)在怕是又去吐了?!?p> 店小二也笑了,說:“外來人十個有九個都不服我們這兒的水土,不像客官你,還可以吃得這么香?!?p> 趁店里的人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身份,于小煒也離開了酒店。但柜臺里的掌柜打碧玲跑開時就已注意到他們,并琢磨著:“這位姑娘看上去很眼熟啊,在哪里見過呢?……唉!想不起來了!”
于小煒走出店外后,也不知道碧玲跑到哪里去了,正在四處尋找,忽被一人拉住。于小煒回頭一看,正是碧玲,但神色比在店里時更加慌張。碧玲將于小煒拉入巷子,又探出頭窺望大街。
于小煒笑道:“不用擔(dān)心,店里的人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的身份?!?p> 但碧玲依然恐慌,嘴里念叨:“這次真的遇到大麻煩了!”
于小煒說:“不過是個店小二嘛,就算加上那個黑胖子,比起我們這幾個月來經(jīng)歷的危險,也不算多大麻煩?!?p> 碧玲偷偷伸出右手,指向大街上,說:“我指的是他!”大街上的人本就不多,當(dāng)?shù)厝硕际且粋€打扮,只有一個人顯得很獨(dú)特。披頭散發(fā),兩撇胡子像個八字,身穿黑色綾羅,鑲金絲花紋,右耳上竟還插著一枝紅花,但面無表情。碧玲指的就是這個人。于小煒見此人模樣滑稽,知他若不是瘋子,就一定大有來頭。
“他是我們鷹教的頭號殺手——笑面虎金虎?!北塘岬难劬κ冀K盯著那人,“想不到姐姐真的派他出馬了。”
于小煒問:“笑面虎?可我沒看見他在笑啊?”
碧玲說:“此人武藝高強(qiáng),且心狠手辣,一旦面露笑容,便要人命,所以才稱他為笑面虎。我教要他去殺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于小煒不禁毛骨悚然:“你們鷹教怎么還有這種人???”
碧玲說:“他其實(shí)并不算是我教的教徒。他是個殺手,視財如命,我教便常以重金請他,他也就替我教辦事了。”
于小煒搖搖頭,說:“看來你姐姐這次為了要你的命,也花了不少錢?!?p> 這時,在他們二人身后突然出現(xiàn)一人,并大叫:“哇!原來是兩位大爺!”這冷不丁的一叫,嚇得碧玲差點(diǎn)也叫出聲來。轉(zhuǎn)身一看,竟是之前在酒店里見到的那個乞丐。乞丐見二人大驚失色的神情,忍不住大聲笑道:“二位大爺,吃完飯了?又躲在這里看什么呢?”
于小煒心中冒起一股怒氣,連連厲聲喝道:“滾!滾!滾!沒你的事!”接著,抬起一腳,“再說我踢飛了你!”
乞丐忙說:“好!好!好!大爺別發(fā)火!我走!我走!”
“等等!”乞丐正要走,卻被碧玲叫住。碧玲走到乞丐面前,低聲問:“你說,你去過桃源仙境?”
乞丐立刻又?jǐn)[出在酒店時的那份得意,說:“那當(dāng)然!我還在里面吃過飯呢!”
碧玲說:“既然如此,你帶我們?nèi)?。?p> “這……”乞丐摳摳腦袋,說,“我雖去過,可里面的主人好清靜,不要我?guī)馊巳?。我要帶你們?nèi)チ耍米锪怂?,他不再給我飯吃,那我可受不了?!?p> 碧玲掏出一錠銀子,說:“你若帶我們?nèi)チ?,這錠銀子便是你的,你還用再愁吃喝嗎?”
乞丐一見銀子,眼睛都綠了。他一臉傻笑著,雙手捧過銀子,連聲說:“好!好!這個好辦!包在我身上!”
于是,乞丐在前,碧玲和于小煒在后,沿著一條小街走。于小煒心里一直很納悶,碧玲何必要花一錠銀子去求這個乞丐帶路呢?他不知道,在碧玲看來,像桃源仙境這樣連當(dāng)?shù)厝硕贾划?dāng)是個傳說的地方,才是真正可以躲避金虎的地方。
三人很快出了鎮(zhèn)子,又走了幾里,來到一群青山腳下。從其中一條山路穿過去,可依稀聽見流水的聲音。越往里走,流水聲越大。等翻過這片山,聲音已震耳欲聾。原來山背面是個大瀑布,懸崖高聳,水流湍急,令人不寒而栗。
乞丐指著瀑布,說:“桃源仙境就在這瀑布下面?!?p> “下面?”于小煒驚訝的問,“那怎么下去?”
乞丐笑著說:“我上次是天黑走的這山路,走到這兒,一不留神,腳一滑,就摔了下去,直落到瀑布里。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不省人事。等到再睜開眼睛,已經(jīng)到了桃源仙境?!?p> 于小煒哈哈大笑,說:“莫非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也跳下瀑布不成?”
乞丐指著周圍的崇山峻嶺,說:“你們且看這周圍的高山,還有這腳下的懸崖,除了跳下去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如果走著抬著就能去,那桃源仙境也就不會全桃源鎮(zhèn)只有我一個人去過了?!?p> 于小煒大喝:“你就是個瘋子!別以為我們會跟你一起瘋!”說完,伸手去掏乞丐的衣兜,“快將那一錠銀子還來!”
乞丐緊抓著衣兜不松手,大叫道:“憑什么還你?說好了只要帶你們?nèi)ヌ以聪删?,銀子就是我的!”
于小煒說:“把我們誆騙到這里來,也想拿銀子?”
乞丐連喊:“誰騙你們了?誰騙你們了?”
兩人正在撕扯,碧玲看不下去,大喝他們住手,于小煒這才松手。碧玲又對乞丐說:“我相信你不是誆騙我們,但既然說好了由你帶路,現(xiàn)在也該由你帶頭跳下去吧?”
于小煒跟著說:“對!要跳你先跳!你敢不敢?”
“哼!又不是沒跳過,有何不敢?”乞丐收好了銀子,屏住呼吸,張開雙臂,身體前傾,縱身一躍,竟真的淹沒在洶涌流水中。
“這……”于小煒干瞪著眼,不知所措,“瘋子!他是瘋子!”
“不!我們現(xiàn)在唯有一試,否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逃過金虎的追殺?!北塘嵋查]上雙眼,走到瀑布邊。
于小煒趕緊上前拉住碧玲,說:“小姐切勿做傻事??!即便真遇上了那個笑面虎,我們也不一定打不過他。之前那么多次都成功逃脫了,這次也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沒等于小煒說完,碧玲已回頭盯著他,說:“我已經(jīng)決定了!金虎或許并不認(rèn)識你,你的畫像也不在告示上,你倒是不必跟我冒險?!痹捯魟偮?,碧玲便掙開了于小煒,閉上雙眼,竟也跳下去了。
高高的懸崖上,就剩下于小煒一個人。他看著這湍急的瀑布,就想起了當(dāng)初在太湖差點(diǎn)淹死的場景,不禁胃中翻滾。但只要碧玲跳下去了,無論是生是死,于小煒都只能跟著跳,別無選擇。他又一次捏緊了鼻子,閉上眼,合上嘴,一頭栽了下去,就和當(dāng)初跳進(jìn)太湖一樣,但這一次,他連“噗通”聲都沒有聽到。……
不知過了多久,于小煒被麻雀的鳴叫聲吵醒。他睜開雙眼,看見的是一片蔚藍(lán)的天空,聽見的是身邊潺潺的流水。他摸著還很疼痛的頭,四下張望,剛才波濤洶涌的瀑布已不知所蹤。在一棵果樹下,他看見乞丐正蹲在地上吃果子。碧玲則站在不遠(yuǎn)處。
于小煒爬起來,跑向碧玲,正準(zhǔn)備問她有沒有事,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在他們的面前,呈現(xiàn)出的是一片粉紅,那是桃花。桃花開遍了每一個角落,遮住了天空,掩蓋了大地,散發(fā)出迷人的清香。小鳥在林間飛舞著,鳴唱著。在這鳥語花香之間,有一條涓涓細(xì)流,溪上有木橋,溪邊有亭臺,就像畫的一樣。不僅如此,在桃花的深處,隱隱約約能看見碑和土包,那分明是墳。
此情此景,令于小煒忍不住喊了聲:“桃源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