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第三十五滴眼淚
冰點走了,我不知道他走到哪里去了。我們還沒來得及告別,他走的時候沒有留下一句話。他留給我的那棵快要枯死的小月妖樹和植入月妖樹里的夢,陪伴著我度過了很多很多個黑暗寂寞的日子。
我曾經(jīng)以為,冰點送給我的承載著他制造的夢境的小月妖樹,會一直陪著我,直到我生命的末日那一天。就像我曾經(jīng)以為的,在我生命里的最后一天,冰點會陪我一起度過一樣。不過是自以為罷了,沒有承諾,亦無需兌現(xiàn)。
眼下,我身處的世界寒冷異常,偌大的冰的王國里寂寥而空蕩蕩的。用滴水成冰、冰凍三尺來形容這里,簡直再貼切不過了。
我小心翼翼地再邁出一步,一個細(xì)小的聲音出現(xiàn)了:“歡迎來到血滴子。”,我驚恐萬分地四下里張望,沒有看到半個人影,細(xì)小的聲音好像是從我的腳底生發(fā)出來的。由模糊漸漸地變得清晰,由細(xì)小逐漸地越發(fā)嘹亮,最后伴著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阿讓、古風(fēng)和風(fēng)之子究竟去了哪里,現(xiàn)在身在何處,我一點頭緒都沒有。或許他們也像當(dāng)年的冰點那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我。悲傷的感覺如同洶涌的潮水一樣淹沒了我,我的雙腳漫無目的地帶著我,在一片極寒之地里穿梭。
發(fā)現(xiàn)風(fēng)之子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圓睜著,曾經(jīng)毛茸茸的羽毛如今已然被堅冰凍住,微微咧開的嘴角掛著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
風(fēng)之子變成了一個冰雕,昔日那張開朗活潑的臉的下方白皙的脖頸處,被一條冷冰冰黑乎乎的鐵鏈禁錮著。脖子處有著顯而易見的紅腫,斑斑血跡從紅腫處滲透出來。冷卻了,凝固了。黑色鐵鏈的另一端,高高地懸掛在一棵光禿禿的月妖樹上。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不會發(fā)光,沒有葉子的月妖樹。它光禿禿而鋒利的枝干筆直地向上伸展著,似乎有無窮的話要說,又像是一種無聲的指控。
月妖樹的上方,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空洞,大概有一個成年造夢人的頭顱那般大小。透過空洞看出去,是更加空曠而凄清的天空。大股大股冷冽的風(fēng)不斷從雪地的缺口處灌進(jìn)來,卷裹著無窮無盡的雪花,沸沸揚揚地灑落在成了冰雕的風(fēng)之子身上,如同一場悲傷的送葬。
古風(fēng)和阿讓并不在近旁,我的雙腳有千斤重。我很想快點找到他們兩個,但是又害怕找到他們倆個。如果古風(fēng)和阿讓也以風(fēng)之子的方式,就那么殘忍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一定會不堪重負(fù)。
風(fēng)之子的眼睛大而朦朧,好似被一道陰影遮蓋著。她的雙手,翅膀和爪子全都蜷縮在一起,整個身形顯得瘦小了很多。強烈的饑餓感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叫囂著,我的眼睛一陣眼花繚亂的眩暈感。
我無法自控地繼續(xù)往前走去,越往深處走,“血滴子”里的甬道越是狹窄,光線也越是昏暗。我的眼睛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精疲力竭。偶爾的幾束強光直直地打在我的眼皮上,我有些恍惚地揉著眼睛。待到可以稍微平靜地看一下四周的時候,才驚覺這些強光的來源竟是肉體里保存完好的白骨。
一具具被寒冰凍住的尸體,還保持著鮮活的容貌。他們閉著眼睛,神情各異。有的看上去神態(tài)安詳,像是真的沉浸在睡眠中。有的看上去冷冰冰的面無表情,看不出絲毫情緒上的波動。有的看上去則表情很痛苦,像是正在承受著某種殘忍地折磨。
發(fā)出粼粼白光的骨頭,從詭異地凍結(jié)出冰雕形狀的尸體里完整地體現(xiàn)出來,若隱若現(xiàn)的,令人毛骨悚然。我強迫著自己不去看這些散發(fā)出粼粼白光的尸骨,但是我的雙眼也失去了控制般的,硬是緊盯著甬道兩旁的尸骨不放。
我的一顆疲憊不堪的心臟幾乎隨時要跳出來,我很怕在眾多的粼粼尸骨里面,突然出現(xiàn)一張熟悉的面孔。每走一步,腳下還是會生發(fā)出古怪的聲音,不過比之前輕聲細(xì)語了很多,不再像聲嘶力竭的尖叫。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開始搖晃不止,腳下的土地好像在劇烈地抖動著。借著粼粼白骨發(fā)出的粼粼的白光,我滿懷疑惑地低下頭去一探究竟。然而低頭的一瞬間,我心中莫名而來的悔恨和內(nèi)疚,一瞬間淹沒了我。
我的腳下遍布的數(shù)不清的頭顱里,那一雙雙緊閉著的眼睛在我低頭的一瞬間,忽然像沉睡中被強行喚醒的人一樣,睜開的眼睛里蘊含著憤怒的郁火。
一時之間,我的雙腳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呆立在原地,身體隨著腳底搖頭晃腦的頭顱一起隨意搖擺。我的心臟像受了傷之后奄奄一息的小鳥一樣,毫無規(guī)律地跳動著。時而急促,時而緩慢。一種隨時有可能窒息而亡的危險,緊緊追隨著我的腳步。
記憶里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黑色的河,我赤裸著雙腳在泥濘的黑水里,深一腳淺一腳的摸索著。眼睛凝視著彼岸,不敢看腳下從自己的腳踝處一下子漫上來的冰冷的海水。
不斷上漲的海水還在不斷地上漲著,從我的腰際,到我的雙肩,很快我的嘴巴也可以在骯臟的海水里吹泡泡了。我的雙腳在越來越濕滑的泥濘里跋涉不止,我布滿恐懼的雙眼依舊牢牢地盯著彼岸的方向,固執(zhí)地不去看身處的惡劣環(huán)境。
我的身體里一個細(xì)小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我,只要堅持不懈地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到達(dá)彼岸了。
“小谷,快過來,等了你很久了?!币粋€小男孩的聲音從對岸傳過來,在黑暗的海面上飄蕩著傳進(jìn)我的耳朵里。在彼岸,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從一片強光里走出來,笑容燦爛地對著我說:“嗨,小谷。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他慢慢地伸開自己的右手,一棵小小的月妖樹的幼苗從他的掌心里出現(xiàn)了。強光逐漸隱去,小男孩的面容慢慢清晰起來。
月妖樹小小的幼苗,在衣衫襤褸的小男孩的掌心里快速地成長起來,枝葉從月妖樹的枝丫上綻放而出的聲音好聽極了。
“哦!冰點?!备袅四敲茨敲淳?,我終于記起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