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陸昭錦用力抬臂要掀開蓋頭,喜娘幾乎掛在她手臂上哀求道:“哎喲小姑奶奶,您可不能賭這一時之氣??!”
“表嫂莫?dú)?,舅舅說了,怎么處置都依表嫂的意思。”男子穿堂而過,一路諸賓匆匆讓行。
這位爺可跟葉世子一樣,是個得罪不起的小祖宗。
陸昭錦聽著他說話間走到身旁,熟悉的青竹紋烏云靴面行到眼前,鼻子猛地一酸,濃濃地嗯了聲。
衛(wèi)云澄聽著哭腔一怔,有些納悶,怎么自己一過來,這位囂張強(qiáng)勢的小表嫂就哭了起來,他有那么嚇人嗎?
朗目星眸,容貌清俊的衛(wèi)云澄無辜地摸了摸鼻子,難道又是一個被他“惡君子”的美名嚇到的女人?
就這膽子,還想嫁給京中一霸葉幼清?
“阿……”滿,陸昭錦張口又將后文了回去,她不能喚阿滿的乳名,她無法解釋。
“表嫂?”衛(wèi)云澄伸出一臂,難得正經(jīng)道:“舅舅讓我扶您進(jìn)門?!?p> 陸昭錦嗯了聲,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前世能讓他衛(wèi)云澄聽話的也只有兩人,葉侯,和自己。
葉侯是他尊敬的長輩,而自己,是救過他性命的恩人知己。
“新婦進(jìn)門,跨火盆?!毕材锶玑屩刎?fù)地喊道,看著那大紅裙安然躍過火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
“表嫂小心,前面有四階?!毙l(wèi)云澄十分敬業(yè)地在她耳邊提醒。
熟悉的聲音響起,陸昭錦卻差點(diǎn)笑出聲來。
這小子,還是那么喜歡整人,果然是京中有名的惡君子。
長了張極具欺騙性的單純臉,聲線又溫柔穩(wěn)重,骨子里卻是壞水不斷,前世葉幼清捉弄自己的主意,一半是出自他手。故此,與他交好后,陸昭錦常常納悶,他是怎么將謊話說的一本正經(jīng)的?
那葉家大堂的白玉階,明明有五階。
他故意少說一階,就是因?yàn)樾履锊荒艿皖^走路,想趁機(jī)騙她出糗,竟還說得無比關(guān)心認(rèn)真,任誰都會被他唬住。
“多謝表弟提醒?!标懻彦\沒有拆穿他,目光平視往大堂走去,一階,兩階……
衛(wèi)云澄杏目閃著狡黠光芒,望向大堂里扭身看過來的葉幼清長眉一挑,兩人會心一笑。
大堂深處端坐著葉侯與山陽長公主,正中紅毯放著兩個寸許高的大紅軟墊,兩側(cè)是三品以上觀禮的大臣及女眷。
陸昭錦從容邁步,到第四階時卻是沒有抬腿而是平直向前伸去。
衛(wèi)云澄見狀咧開了嘴,準(zhǔn)備伸手接住注定要摔倒的新娘子。
雖然這女人進(jìn)門時鬧得人仰馬翻,但終歸是葉家出了問題,小懲大誡也就算了,他倒沒打算讓她摔在眾人面前。
至于事后這個新娘子要怎么交代,那可不是他衛(wèi)世子要操心的事兒了。
如果連這么點(diǎn)兒事兒都圓不過去,她也不配做幼清的女人,趁早收拾包袱滾蛋得了。
周身大紅色的女人微微向前傾倒,衛(wèi)云澄立刻未卜先知似得邁步上前,緊跟著彎腰伸出手去,卻遲遲不見人摔下。
“噗”不知是誰先笑出聲來,又趕忙憋了回去。
這衛(wèi)世子雖然姿態(tài)怪異地定在那兒,出了不大不小的糗,卻也不是他們能嘲笑的。
“表弟的護(hù)持之心,昭錦記下了。”陸昭錦悠悠然邁步登階,整個人如出水芙蓉般俏生生地站上了第五階,強(qiáng)忍了笑意從蓋頭底下瞥他一眼,淡淡道:“還請表弟,讓路。”
衛(wèi)云澄哈哈笑了三聲,收回手臂站直,立到一側(cè),連道:“表嫂聰慧,表嫂聰慧?!?p> 葉幼清皺眉看過鬧劇,瞪了一眼正摩挲著下巴的衛(wèi)云澄,幾步走了過來。
烏云緞面繡紅邊的靴底,大紅的喜袍,陸昭錦從蓋頭底下見到他靠近,不自覺的攥緊了手中的蘋果。
是他的味道,那個同床共枕八年,最后將無家可歸的自己趕出葉府的人。
一支紅綢被他遞了過來,那只手白皙纖長,指節(jié)分明,與俏麗紅綢交映顯得十分有力。
就是這只手,寫下了絕情休書吧。
陸昭錦遲疑著伸出右手,卻立馬被他惡狠狠地塞入紅綢,兩人并肩而立,耳邊聽得一聲低沉喝令:“少要鬧什么怪,拜堂?!?p> 話音剛落,紅綢便猛地一拽,他率先邁步往大堂走去。
陸昭錦被喜娘推著,跟在后面。
不是她不想逃婚,而是事已至此,她若真要鬧什么拒婚,也只會被葉幼清當(dāng)成欲迎還拒的把戲。
非但不能順利脫離葉家,反而會成為各家笑料,日后更不會好過,還會給陸家藥行添上不少麻煩。
拜吧,只要熬過了這一關(guān),日后時日且長,她再慢慢謀劃休掉葉幼清的事。
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的拜堂成親,當(dāng)年雖然因?yàn)榛鹋璧氖露o張羞怒,但在場的每個細(xì)節(jié)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大堂人多眼雜,也沒人再敢給她使什么絆子,陸昭錦順順利利地熬到了洞房。
桐音樓一如當(dāng)年,布置的喜氣洋洋,樓前只是少了她植下的那兩排蝴蝶蘭,但那株高大梧桐還筆直的矗立著。
四月正是花季,梧桐芳香滿園。
那八年里,她摸遍了這桐音樓的一磚一瓦,也跪遍了每一塊青石板路。
山陽長公主對她的每一次斥罰,都足夠她記一輩子,羞辱她一輩子。
她本以為是長公主出身高貴,自己終歸商戶民女,距她要求的媳婦差的太遠(yuǎn),所以萬般忍耐,處處受辱,將一個故意磋磨她的婆婆當(dāng)母親一樣尊敬奉養(yǎng)。
直到陳氏進(jìn)門,她才知道,那個苛刻刁鉆,呵斥她跪著擦遍桐音樓每一塊青石板路的女人,也會那樣慈祥的笑。
那一夜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委屈、憤怒、無助,竟無一人可訴,所有她自以為的美好情景都是假象。
都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努力就會被葉家接受的假象。
陸家破敗,夫君疏離,唯一能為她說句公道話的公公也遠(yuǎn)在天邊。
陸昭錦回首重生往事,甚至覺得可怕,當(dāng)年的她怎么如此糊涂,在局勢大好的情況下生生將自己逼入絕境。
“小姐,先用些點(diǎn)心吧,姑爺?shù)煤靡粫翰拍軄砟亍!本G綺心疼她忙了整日,一如前世般的遞上糕點(diǎn)。
陸昭錦滴水未進(jìn),聞見糕點(diǎn)甜香確實(shí)有些饑餓,微掀蓋頭便要伸手,余光瞥見葉幼清房里的蘭芝偷偷看向她。
“這是咱們家里帶來的?”陸昭錦細(xì)嗅了一下糕點(diǎn)問道,綠綺一愣,應(yīng)聲:“不是,是姑爺房里的蘭芝姑娘送來的,就是她?!?p> 蘭芝匆匆過來屈膝見禮,帶著幾分虛假的笑道:“按規(guī)矩給您準(zhǔn)備的糕點(diǎn),也是奴婢們的心意?!?p> 綠綺對此很是滿意,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來葉家也不是都不懂規(guī)矩。
這姑爺房里的大丫鬟,就蠻識趣的。
“既然如此,綠綺,拿去給蘭芝嘗嘗,算我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