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美目流轉(zhuǎn)

　　徹底跑出牢房后，明薩還心中小小不安了一下，畢竟不是在燕州自己的地盤上，這樣傷菀陵的侍衛(wèi)是不是不大好，隨即她又安慰自己似的笑了笑，誰叫他們先對本郡主不敬在先，這樣的懲罰都算不得教訓。

　　明薩也來不及思考先跑向哪個方向，總之先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好。不然幾個侍衛(wèi)叫來更多人來追，自己可不一定能對付。

　　明薩快步走在月色漸收的晨霧之中，有些莫名的感懷。

　　上次出使菀陵回去時，她還想著什么時候有機會再來菀陵皇城，一定要好好觀摩一下。

　　而現(xiàn)在正是個天人皆靜的好時機，她卻沒了任何欣賞的心思，還不免有些悵然若失，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

　　一片寂靜當中，肚子也餓到叫的格外響。

　　一路上，明薩只是順著心意隨意走，卻見自己現(xiàn)在走到的這段路上，有著不俗的景色。

　　雖然所有的花和樹并沒有經(jīng)常修理，有些任意無章的模樣，但卻有種天生麗質(zhì)，清麗動人的生色。

　　雜亂之中剛好透出明薩最喜歡的繽紛絢爛，這讓她對這個地方有了好感，于是決定繼續(xù)走下去。

　　這個時候，在這個靜謐的似乎是空無一人的地方，除了明薩其實還有一位走在這里的人。

　　他身形修偉，步履穩(wěn)健，滿賦威嚴卻生的一對極為儒雅的眉目，更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

　　他在明薩左邊一段高聳的山路上和明薩反方向走著，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的在這一時間，在無人的靜謐中，走在這條返回矗靈殿的路上了。

　　而今天的這一刻他卻突然在沉寂中聽到了些唦唦的聲響。

　　他敏捷的尋聲轉(zhuǎn)頭，看向右下方的亂花叢，那一幕光景卻使他幾乎忘了自己是處于如此的時空當中。

　　只見一位黃衣少女，輕盈靈動，手執(zhí)一串如玉潔白的風鈴草。

　　眼波流轉(zhuǎn)，不爭日月，勝似晨星，清絕明媚，容態(tài)天然。

　　在夜晚的繁花叢中，那樣的娉婷款動又亭亭獨立，實乃真香妙質(zhì)，唯恐其不耐世間風雨。

　　這一幕，發(fā)生在此刻，同樣也發(fā)生在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的一個酷似今天的清晨。

　　那山坡之上，止住了腳步的正是菀陵的尊主萬孚，而他此刻是從他深愛女子的陵墓中走出皇城陵冢。

　　他在她的陵墓中又呆了整整一晚，此刻晨光伊始，他要回矗靈殿處理政務(wù)。

　　眼前的這少女，恰好有著一張和晴致相似的容顏，遠遠看去宛若重生。

　　十八年前，晴致還是十幾歲的妙齡，也是這樣一襲黃衣捻著一串風鈴草，闖進了他的視線，從此，他們無畏相戀卻又緣盡而終。

　　晴致的命運凄楚，她對段流沒有好感，甚至，她有些害怕他。

　　因為段流總是問晴致一些毫無頭緒的問題，比如一直追問她手指上的蝴蝶傷痕是什么。

　　能是什么，那是晴致小的時候不小心摔跤受傷留下的，可卻被段流弄的神神叨叨，好像玄而又玄的樣子。

　　晴致雖然沒說，但她是有心躲避段流的，她可能認為他是個有智慧的瘋子，但誰想到最終命運會安排她嫁給他。

　　而晴致是那樣溫柔，溫柔到不愿傷害任何人，于是寬容的接受命運。

　　但她卻是那樣凄冷，凄冷得讓人忍不住想給她一爐炭火、一縷陽光。

　　她忍耐的那樣憂傷，憂傷的現(xiàn)在一想到她就會想起落葉，想起死別。

　　她的生命美麗卻又短暫，她用她的桃李年華匆匆欣賞過人間的風景，那些風雨花樹，落霞飛鳥，只要和她出現(xiàn)在一個畫面中，都是那樣的靜美動人。

　　每次回想起晴致的好，萬孚都后悔當初沒有多跟她擁抱在一起，她是否常常感到害怕和孤單？

　　直至今日，萬孚到了這樣一個年紀，卻還是孑然一身，只是為了她。

　　此刻這位少女的黃色裙擺，撥弄花朵的唦唦聲似為現(xiàn)實，又太過虛幻，讓他深深的陷入了回憶。

　　等他猛然反應(yīng)過來再想看一眼那女子到底是實是幻，那地方卻除了一片花海之外再沒了其他事物，剛剛的一瞬間便似驚鴻一瞥，曇花一現(xiàn)。

　　萬孚一聲深嘆，自己何故又出現(xiàn)了幻覺。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時隔十五年，早已不再體會心痛，但是只要有空就要在晚上來陵墓走一圈，站一會兒，或者呆一夜，已經(jīng)成了習慣。

　　剛剛竟然無意識的又出現(xiàn)了多年以前常浮現(xiàn)在眼前的幻覺，萬孚苦笑著問自己是不是這輩子都沒法釋然了。

　　尊主的本名萬孚已經(jīng)多久沒被叫起，就連他自己也都聽不習慣了。

　　他是尊主，高高在上凌駕萬人，其實又何嘗不是低入塵埃，自己都不能放縱自己。

　　他想念那溫婉女子呼喚他名字的聲音，縈繞耳邊，久久難以散去。

　　明薩剛剛走過的地方是幾乎沒有人出入的，那里根本沒有路，而且這地段已經(jīng)很靠近菀陵的圣地陵冢，其他人都斷然不會走在這里。

　　萬孚每次過來也都是出了矗靈殿順勢走左上方的山路。

　　這里人跡罕至已是常態(tài)，所以萬孚只當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明薩也并不知道自己被其他人看見，不知道這里最偉大的尊主忡立在原地看著她消失的地方發(fā)呆。

　　她只是看到那大片的風鈴草很誘人，在晨霧之中顯得活潑又清純，于是忍不住隨手摘了一串拿著。順著地勢拐了個彎，向前看去只見一座座建筑瑰麗的宮殿，似是宮殿又似是祭壇。

　　這時的晨光已經(jīng)敞亮，明薩見那些宮殿之中久久無人進出，于是決定進去轉(zhuǎn)轉(zhuǎn)，找點吃的東西也好。

　　她心里盤算著，卻不知自己已經(jīng)踏入了菀陵的圣地陵冢。

　　這里遍布宮殿，但這些宮殿的外觀裝飾多半呈正圓正方，類似祭祀神明之樹時的祭壇。

　　祭壇講究天圓地方，天下太平，天地交泰。天地不變則萬物不生，天地交泰則四時運轉(zhuǎn)，萬物滋生。

　　一開始明薩還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何將宮殿建的如此神冥昏暗，直到她走進其中一座甚為宏偉的宮殿里，見大堂中央安放著一棺大理石棺槨才恍然大悟，這里居然是菀陵的皇城陵冢。

　　這樣就說得通了，陵冢的修建本就不應(yīng)與平常宮殿結(jié)構(gòu)一致，而應(yīng)該依照祖輩的信仰和禮教來建。

　　看著那安詳?shù)墓讟?，明薩撇了撇嘴角，然后合十雙手，躬身說自己無意闖入，抱歉打擾清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