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是非

　　府上除了江邟一家和江蘺，其余人幾乎夜夜都一桌而食，宋家母子也不例外，這是盛華公主表示相府待客和睦的方式。

　　蒂蓮到正屋時，盛華公主與宋夫人皆在，見她進來，宋夫人當(dāng)即站起身要行禮。

　　緊上前兩步扶了她，蒂蓮無奈笑道，“夫人不必多禮?！保@話無論說過多少次，宋夫人依舊好似記不住，許是因為寄人籬下，便有些局促小心，生怕做錯了什么。

　　盛華公主見狀亦無奈的搖了搖頭，示意二人落座。

　　褪去披風(fēng)，蒂蓮坐到軟榻另一頭，隨意道，“爹爹還未回府么？”

　　“先頭回了，說要查歌兒的課業(yè)，到東廂去了，眼下也該回來了。”，盛華公主溫婉道。

　　話音剛落，江洛修便帶了江歌進來，落后兩步的還有低眉垂目的宋晟岳。

　　蒂蓮淡淡掃了他一眼，便跟著盛華公主起身，眾人紛紛落座，江洛修動了筷子后便沒人再說話，有父親在時，江歌也會守規(guī)矩些。

　　眾人一時間靜默，待到膳后，宋夫人與宋晟岳紛紛告辭，看著二人離去，蒂蓮才轉(zhuǎn)回頭看向江洛修。

　　“明日老侯爺入殮，蓮兒要親自去送上一程?！?p>　　江洛修聞言垂目頜首，他本便縱寵蒂蓮，如今她越大，反倒覺得想管也無從插手，這個孩子自幼便有自己的主見。

　　“還有一件事。”，蒂蓮眼瞼低垂，“宋公子既然不再入仕，如今他想在京城從商能夠安居一偶，是不是不該讓他們再借住府中了？”

　　她突然這樣說，江洛修和盛華公主皆有些詫異，就連江歌都一臉疑惑。

　　“蓮兒?！?，盛華公主猶豫開口，“你讓劉先生教習(xí)宋公子算賬，不是要讓他替劉先生分擔(dān)嗎？”，她本以為，蒂蓮是要收用宋晟岳的。

　　月眸沉靜，蒂蓮淡淡道，“建議他從商，是給他一條退路，走得好與走不好皆要看他自己?！?p>　　盛華公主啞然，看向身邊的江洛修。

　　江洛修眸色深沉，心下一嘆，開口道，“是不是他做了什么，讓你看不過眼?！?p>　　“這與做什么無關(guān)，畢竟是七尺男兒，誰會想要總是寄人籬下呢？”，蒂蓮起身，“后街那間宅子一直空著，就暫借給他們住吧，離咱們府上和劉先生的宅子都近，來往也方便?！?p>　　見她執(zhí)意如此，江洛修嘆了口氣，點點頭道，“如此也好，總不能一直收留他們?！?p>　　盛華公主會意，接話道，“那我便派人將那宅子重新收拾過，撥幾個丫鬟過去伺候?！?p>　　江洛修低‘嗯’一聲，起身離開往書房去。

　　見父親走了，江歌眨眨眼問蒂蓮，“姐姐怎么了，突然要趕他們走?！?p>　　蒂蓮淡淡一笑，“不是趕他們，一直住在府上他們也不自在，哪里有獨立門戶的好?！?，言罷與盛華公主屈膝一禮，“蒂蓮回去了?！?p>　　目送她離開，江歌也跟著離開主屋回了東廂，屋內(nèi)靜下來，盛華公主才納悶的道，“好端端的，這又是怎么了？”

　　尋嬤嬤奉了杯茶，聞言接話道，“老奴也納悶，小姐素日里對‘竹宣’還是很照顧的，很少見她肯親近人?！?p>　　盛華公主頜首，“是啊，那宋家夫人剛住進來時，我便發(fā)覺蓮兒待她不同，甚至可與自幼照顧她的青篍比肩了?！?，說到最后，竟然語氣有些酸，“這么些年，她和歌兒都那樣親近，卻還不肯喚我一聲‘母親’呢，你看她何時那樣關(guān)心過我？吃的好的一想起來便派人送到‘竹宣’去，我瞧那宋夫人也沒什么特別的?！?p>　　尋嬤嬤聞言忍俊不禁，“夫人怎么還為這個吃醋?！?p>　　盛華公主便面色略略尷尬，隨即泄氣的甩了下手，“我說的可不對了？貼心貼肺這十幾個年頭，還以為這丫頭是暖不熱的，誰知來了個外人，反倒比我還招她喜歡。”

　　“夫人。”，尋嬤嬤嘆了口氣，緩著聲勸慰，“小姐瞧著性情淡漠，但心地最是柔軟，這些年可曾看她發(fā)過火？又可曾看她責(zé)罰過下人？連一句重話都沒有過。對那宋夫人照顧些也在情理，許是嘴上不說但心里憐惜她孤兒寡母，何況畢竟也是借住在咱們府上，連夫人都怕照顧不好怠慢了人家，小姐那樣心靈哪里會不懂？說到底，夫人可是相府主母，是她的嫡母，小姐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肯說罷了?！?p>　　被她這樣一安慰，盛華公主覺得順了氣，緊接著道，“嬤嬤吩咐人明日便去收拾后街那宅子吧，缺什么都添上，另外撥幾個伺候的，回頭我與宋夫人說去?！?p>　　尋嬤嬤抿唇頜首，轉(zhuǎn)身下去吩咐。

　　翌日一早，天方亮蒂蓮便起身出門，今日是老云侯下葬的日子，作為如今云家半個主子，蒂蓮必然要早早過去與云世禮一起撐場面。

　　方踏出‘松園’，便見劉君塵迎面而來，見到她的身影便緊了幾步，蒂蓮依舊踱步前行，微微側(cè)首聽著他說。

　　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劉君塵低聲道，“姑娘昨兒吩咐的事，趁著夜里勾欄張燈迎客，屬下派了人先去查了，有了些眉目?！?p>　　眸色淡漠，蒂蓮垂目看著腳下的路，聲線冷淡，“如何？”

　　“呃?！保瑒⒕龎m沉凝一聲，他知道這樣蕪穢的地方不該說給蒂蓮聽，以免污了她的耳朵，但是她既然吩咐了，便不能瞞著，于是思了思才開口，“那街上有五間坊子開門做生意，每間都有自己的紅牌姑娘，宋公子去尋得是那家‘蝶涓樓’的頭牌姑娘，二人許是原先是舊識....?！?p>　　聽他說的如此隱晦，蒂蓮側(cè)頭看了一眼，淡淡道，“什么舊識，莫不是什么兩情相悅卻被棒打鴛鴦的戲碼？”

　　劉君塵一臉尷尬，微垂頭道，“姑娘說的是?！?p>　　此時已到了敞庭，蒂蓮先行上了車，在車內(nèi)問他，“從何時開始出入那處的？”

　　劉君塵站在車窗便，低聲回話，“已有五六日了，說是一日在城中書坊偶遇，說了些話，宋公子便時常過去看望她。”

　　蒂蓮冷笑，“看望？區(qū)區(qū)看望還會留宿？”，隨即冷淡道，“不日他們會搬出府去，介時先生留意著，只要不過分，便隨他折騰去，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出息。啟程吧，今日云侯府還有的忙?！?p>　　搬出去？劉君塵一怔，隨即連忙坐上車轅，吩咐貴四趕車。

　　馬車駛?cè)朐坪罡?，在敞庭前吩咐著小廝們忙碌的宋玨一眼看到，小跑著迎上前，看劉君塵扶著蒂蓮下車，才躬身一禮，“蒂蓮小姐?！?p>　　如今這府上之人對自己倒是都禮敬有佳了，淡淡勾唇，蒂蓮輕‘嗯’一聲，掃視一眼掃灑干凈的府內(nèi)，淡聲道，“世禮呢？”

　　宋玨連忙為她引路，一邊前行一邊道，“已經(jīng)有人前來送行，侯爺在奠堂回禮?！?p>　　輕輕頜首，幾人到得奠堂內(nèi)，見她過來，云世禮親自點了香遞過去，蒂蓮接過深深拜了三拜，將香火插進香鼎內(nèi)，便退到奠堂一角默默等著，看著人們陸續(xù)進來憑吊，看著風(fēng)水先生道時辰到，看著棺木起位，不由眼眶一熱。

　　自她來到這個世界，先是謝氏，然后是外祖父，今日又是老云侯，人的生命果然很脆弱，蒂蓮想，獲得重生的她，定然不要虛度這一世。

　　云家在夏蘭朝已經(jīng)繁榮過數(shù)十年，有著自己的祖墳，就在元華寺的后山坡上，甚至建造了一所不小的別莊，云家上數(shù)的祖先皆葬在那里，這樣的用意是為了他們離世還能居于一起，不至于過于冷清。習(xí)慣將子子輩輩都聚集在一起，這是大家族的處世之道。

　　蒂蓮沒有跟著入殮的隊伍，而是站在云侯府門外目視走遠，便返身回府作為半個主子代云世禮回謝賓客。

　　這一日過的很慢，又很快，自云侯府離開已是入夜，暗蒙蒙的天又飄起了細雪。

　　蒂蓮站在窗邊看著越下越茂的鵝雪，看著鋪就了滿目的銀裝素裹，定定看著一直不曾移步，直到江邟的身影出現(xiàn)，才月眸一動疑惑的轉(zhuǎn)身。

　　看著素日不愛走動的江邟在這個時辰過來，坐在短榻上繡著鞋面的青篍也有些回不過神，連忙起身垂首喚了聲，“大少爺?！?p>　　江邟秉性溫儒內(nèi)斂，素日在府中的存在感便極低，蒂蓮都想不起來上次與他說話是什么時候了。

　　高門大戶嫡庶最是分明，青篍雖是下人，但確是蒂蓮身邊最親近之人，江邟身為庶子，對她也要客氣上幾分。

　　輕輕頜首，江邟溫潤道，“青篍姑姑?！保S即跨過東邊拱欄，看到站在窗邊的蒂蓮，不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黛眉輕動，蒂蓮踱步離開窗邊，到得軟榻邊落座，伸手示意江邟，“大哥有話，坐下說吧?！?p>　　此時有小丫鬟送進茶水，青篍接過親自送進來，放在軟榻小幾的兩邊，隨即拿著托盤退到了外間。

　　江邟挪了挪腳，上前側(cè)身坐到軟榻一頭，看了蒂蓮一眼，又垂下目道，“妹妹，今夜過來，實是有事相求，怕要給妹妹添麻煩了?！?p>　　看這書呆子一臉難以啟齒，蒂蓮心下一動，江邟素來淡泊平靜不生事端，他必然是沒事能求到別人身上的，除非是白氏，想起昨日青篍說白家來了人，蒂蓮問道，“可是大嫂娘家出了事？大哥說來聽便是，你我本是兄妹，真是難為的話大哥也不會拉下臉來尋我了，舉手之勞的事情更不要提什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