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語書房里一坐就坐了半個時辰,兩人只是說了些不相干的事情,竟也說得忘了時辰。
芳苓在外面屋里又是擦桌椅,又是擺香爐,又是放褥子。收拾完后,便進來對尹千何說道:“你坐了這許久,也該走了吧,等會兒客人可就要來了?!?p> 解語見她竟這么直截了當?shù)刳s人,忙斥道:“你這丫頭,說什么呢?哪有這樣趕人走的?!?p> 尹千何伸伸懶腰,起身說道:“你這逐客令下得還真是簡單粗暴,不過很有效。我確實也該走了,千儀在家應該已經(jīng)把飯燒好了等我呢。”
芳苓道:“你可別生氣啊。我也不是故意要趕你走的,只是今日的客人很重要,等有空再邀你來玩兒?!?p> 尹千何笑道:“是是,我知道今天的客人非比尋常,我有自知之明,不當燈泡。那我就告辭了。”
解語也站了起來,拉起尹千何的手說道:“如果不嫌棄的話,有空就常來我這兒坐坐,我平常也多是一個人。若是你店里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牡胤揭脖M管來找我,不要不好意思?!?p> “我臉皮厚著呢,不會不好意思的?!?p> “這才好?!?p> “好了,我走了,改天見。”
“我送送你。”
“不用了,你還是再拾掇拾掇等你的王子吧。這園子還沒大到會迷路的地步。”
“那你慢走。芳苓,你幫我送送千何?!?p> 尹千何辭了解語,便與芳苓一道出了半晴閣。正欲讓芳苓回去,卻看到前面橋上有一個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正是解語等的人。
芳苓見了,忙向屋里喊了一句:“姑娘,秦二爺來了?!?p> 秦二爺?莫非是信恒當?shù)那囟?尹千何仔細想了想。是了,難怪那天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的聲音在哪兒聽過,就是在信恒當。這么說來,這人還真是那個秦二爺。
可是,他怎么這么年輕?
在尹千何的印象中,那個坐在簾子背后,說自己與她爹有些交情的人應該跟她爹差不多年紀才對。沒想到,他竟然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在她愣在半晴閣門口,努力把兩個“秦二爺”對上號之時,他已走到她面前,解語也從屋里迎了出來。
秦二爺先與解語見了禮。后見尹千何在場,便說道:“這位姑娘不是那日在店里尋失主那位么。”
尹千何回過神,沒有接這話頭,只是問道:“你可是信恒當?shù)睦习???p> 秦二爺頷首說道:“正是在下。姑娘的店與信恒當好像只有一店之隔?!?p> “還真是啊?!?p> 尹千何有些不相信地看著他,看著的確只有二十多啊。據(jù)她爹說,秦二爺是京城有名的富商。這么年輕就事業(yè)有成,肯定是個富二代。
秦二爺見尹千何看著自己不說話,問道:“有什么不妥嗎?”
“沒什么不妥。只是,我到你們信恒當押過房,那天你也在,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p> “押房?”他似乎已經(jīng)忘了,每日這么多生意,怎么可能全記得。
“我信尹,有印象嗎?”
這么一說他就想起來了,“原來是尹姑娘,恕在下眼拙,竟沒認出來?!?p> “你又沒見過我,怎么認得出來?上次你幫了我們家,我還沒機會謝你。今天能見到本尊,真是運氣好。謝謝你慷慨相助,不然我的店可能也開不起來?!?p> 秦二爺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p> “你不知道,有錢人的舉手之勞對我們這些窮人來說往往是救命稻草。等我賺錢了請你吃飯,就當是報答你了,到時候你可以帶家屬。”
尹千何笑著看了解語一眼,又道:“噢,我是要回家的。不打擾你們了,拜拜。不對不對,再見。”
說罷便慌忙跑開了。
解語目送她離開,笑道:“千何真是個有趣的人?!?p> 秦二爺只是點了點頭,對此并沒說什么,倒是注意到了解語的衣裳,“做了身新衣?”
“不是做的,是在千何店里買的?!?p> “她的店是裁縫店么?”
“不是,是專賣做好的新衣的。你知道她那日找失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嗎?”
“什么?”
二人說著尹千何開店的事走到屋中坐定。秦二爺坐的就是那張鋪有褥子的座椅,那是他平日常坐的位置,解語則坐到了琴臺那邊。芳苓已沏了茶來,是她剛才出門買的茶餅。
“聽你這么說,上次是我誤會她了。但這位尹姑娘倒是很有想法。”
“是啊。一個姑娘家出來掙錢養(yǎng)家也不容易?!?p> “她家之事我也知道一些。家賊難防?!?p> 秦二爺端了茶盞嗅了嗅,又品了一品,說道:“是建安青鳳髓?”
芳苓答道:“是的。先前的玉津沒了,這是今兒我才去買的?!?p> 秦二爺笑道:“芳苓越發(fā)會買茶了?!?p> 芳苓“咯咯”笑了兩聲,道:“我哪會買什么茶。反正去大茶鋪里,專買最貴的那些就沒錯了?!?p> 解語也笑道:“原來你就是這么費我的錢的。”
“哪是我費的,我又不喝茶。這不都是給二爺買的嘛,姑娘你還心疼不成?!?p> 解語不說話了。沉默半晌,又對秦二爺說道:“我學了首新詞,二爺可要聽?”
“好?!?p> 得到肯定回答,解語便慢調(diào)琴弦,輕舒歌喉,“舞雪歌云,閑淡妝勻,藍溪水,深染輕裙,酒香醺臉,粉色生春,更巧談話,美性情,好精神。江空無畔,凌波何處?月橋邊,青柳朱門。斷鐘殘角,又送黃昏。奈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
婉轉(zhuǎn)一曲,曲終人靜。
余音尤在,解語雙眸閃動,望著秦二爺,好像在期待著他說點什么。而他卻在此時端起茶盞喝起茶來。
這詞中極盡情思的女子情懷,他如何不懂。解語另有深意的吟唱,他又如何聽不出。尤其最后這“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唱得最是深情款款、情意綿綿。
然而,他卻避談這層意思。喝完茶,只道:“張子野的《行香子》,他也成了慢詞大家了?!?p> 解語低下頭,道:“是啊,張先生填了不少好詞呢?!?p> “我來時見園子里紅杏開得正好,不如去看看。”
“嗯,好。”
無力的提議,無奈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