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方洲身死,徐云出走,僅僅一日之間,云莊便遭遇如此巨大變故,前途未卜,全莊上下頓時人心惶惶。
阿飛送別了徐云后,悵然若失地站在青石臺上,瞧著那一攤血跡默默不語。
“飛少爺,云少爺他……他走了嗎?”老常拄著拐杖,篤篤篤地向阿飛走來。
“嗯,徐大哥說,他要去找殺害張叔叔的真兇?!卑w道,“老常,我聽有的人說,是徐大哥殺了張叔叔,但我覺得不對,兇手絕不會是他。你也相信,兇手不是徐大哥吧?”
“呵呵,那是當(dāng)然了。我與云少爺相識于患難,至今已有二十余載,以我對云少爺?shù)牧私?,他萬萬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崩铣@w的手道,“走吧,飛少爺,跟我回去吧。你在這兒盯著這些不干凈的東西瞧,只會越看越難過?!?p> “嗯?!卑w癟著嘴,乖乖地跟著老?;厍f。
“老常,你說你和徐大哥認(rèn)識二十多年了?那你識得他的時候,他還沒我大吧?”
“嗯,是啊,云少爺那個時候還只是個流浪在大名府街頭的孤兒,無依無靠,甚是可憐??!”
“那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呢?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看他可憐,幫了他一把,是吧?”
“不,飛少爺,你恰恰說反了,其實是云少爺幫了我,或者說,救了我才對。”
那徐云如今尚未過而立之年,二十多年前,又能有多大,怎么可能救了名揚(yáng)中原的神偷?阿飛的心中不禁滿是疑問:“你說徐大哥救了你?”
老常點了點頭:“是啊,那時候我受了重傷,動彈不得,要不是云少爺每天給我分一些吃的,我恐怕早就餓死在大名府城外的荒山野嶺之中。唉,一個三四歲的幼童,就有如此俠義心腸,真是難得!”
“原來是給你送吃的啊,我還以為徐大哥他幫你打架呢!”
“哈哈哈,云少爺那時候還沒碰到老爺,沒有拜師,哪里能幫我打架?”
“就算拜了師,怕是也不行吧,他一個小孩子,又哪里打得過大人呢?”
老常撐著拐杖,吃力地邁過高高的門檻,對阿飛道:“飛少爺,看來你對云少爺?shù)倪^去,是一點兒也不了解??!”
“徐大哥的過去,我知道的啊,我之前有聽小雨姐講過,說徐大哥在武林大會上很風(fēng)光的。”阿飛仰著頭道。
老常點了點頭:“嗯,十年前的江南武林大會,云少爺?shù)拇_很風(fēng)光,不過那不能算是他的過去。呵呵,云少爺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曾在江湖上有個諢名,喚作‘小無?!??!?p> “小無常?這是什么意思???”
“咦,這有什么不好懂的?無常鬼你不知道么,就是那個專門勾人魂魄的鬼差。這個諢名的意思,就是在說云少爺和無常鬼有點像?!?p> “無常鬼那么丑的,哪里像了?這諢名誰起的啊,凈是亂講話。”阿飛曾經(jīng)見過無常鬼的泥塑,要么是一身黑,要么是一身白,戴著個高帽子,還吐著長長的舌頭,要多難看有難看。而徐云平日里總是瞇著笑眼,語氣溫柔地和人講話,又怎么像無常鬼了?
“哎,飛少爺,這諢名當(dāng)然不是說云少爺長得像無常啊,而是在說云少爺?shù)纳硎痔^了得,輕易便能殺人,就好比那索命的無常一樣?!?p> 阿飛大悟道:“哦,原來是這個意思,但是這個諢名也太難聽了些,竟然把徐大哥比作無常鬼,說得好像徐大哥會動不動就殺人似的?!?p> “那時候的云少爺,確實是這樣。”
“什么?”
“呵呵,飛少爺,你可別誤會。云少爺殺的人,可都是些為惡之人。過去,云少爺一直跟著老爺在江湖上懲奸除惡,死在他劍下的奸邪之徒,不知道有多少。用殺人如麻來形容他,可是一點兒也不過分。而且他出劍又快又準(zhǔn),往往一劍便能取人性命,讓人看了不寒而栗,所以,那時候江湖上混黑道的都怕他,才給他起了個‘小無?!恼熋!崩铣=忉尩?,“不過,云少爺并不喜歡這個諢名,所以不愿意讓人提起此事,再加上他在山上一待就是十年,江湖上便也漸漸忘記了‘小無?!@個名號了?!?p> “老常,你講的,是徐大哥嗎?”阿飛覺得,老常似乎是在說另外一個人,并不是在說徐云。因為,阿飛眼中的徐云,除了練武外,每天都是窩在木屋里飲酒、雕木、逗貓,閑適得很,一點兒也不像老常嘴里說的那個“小無?!薄?p> “吃驚吧?所以我說,你不了解云少爺?shù)倪^去。他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個會讓很多人害怕的人物了。唉,那個時候的他,嫉惡如仇,少年俠氣,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樣閑云野鶴一般的隱士啊!”老常長嘆道,“或許,這次下山,能讓他找回昔日的樣子,也說不定?!?p> 老常搖了搖頭,又對阿飛道:“好啦,飛少爺,現(xiàn)在莊子里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安排啊,我就先走啦!”言罷,他便拄著拐杖,嘆著氣離開了。
阿飛目送著老常離開,隨后便又站在原地發(fā)了半天呆。徐云這一走,他也沒了練武的心思,卻又不知自己該干點兒什么好。阿飛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安慰一下張叔母和小雨姐才對,可是去了又該說些什么呢?他不知道。所以他只好無奈地返回宿處,躺在床上,心亂如麻。
他想著爺爺余萬霆曾交代過,練習(xí)破雷刀法時,遇到不懂的,只能向張莊主和徐云請教??扇缃駨埱f主身故,徐云離莊,自己又該向誰請教呢?
“也許,我該回家了”阿飛心想,“爺爺和嫂子要是知道云莊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要把我接回家的?!?p> 張方洲的葬禮結(jié)束后沒幾天,一封從余家莊寄來的書信,便被送到了云莊張夫人手中。
“余家小少爺,這封信,是從余家莊寄來的。信上說,過幾天,你家里會派人把你接回杭州。所以,我才把你請來,好把這件事告訴你。”張夫人將信遞給阿飛,輕聲說道。
“好的,張叔母,我知道了,多謝你?!卑w瞧著張夫人依舊紅腫的雙眼,心中很不是滋味。
“嗯,不用謝的?!睆埛蛉溯p輕地點了點頭,“我聽小雨說,云兒在下山之前,曾和你有約定,說是會去余家莊找你?”
“是的,張叔母?!卑w應(yīng)道。這件事,是他昨日剛講給張雨婷聽的,沒想到張夫人今日便從張雨婷那里知道了。
“那就好,云兒他急急忙忙地下山去找兇手,都沒和我打聲招呼。我有一句話,想托你轉(zhuǎn)告他。”
“張叔母想跟徐大哥說什么?”
張夫人略一思索,便對阿飛說道:“等你見到云兒,你就同他講:‘花月莊的莊主沒有死,而是落發(fā)出了家。’”
阿飛復(fù)述道:“花月莊的莊主沒有死,而是落發(fā)出了家……就這一句嗎?”
“我想同他講的,就是這句話。你只要把這句話講給他聽就好。他聽了這句話,自然會明白的。還有,這句話告訴云兒一個人就好,用不著讓別人也知道?!?p> “好,我記住了?!卑w點了點頭,“可是,如果徐大哥沒到余家莊找我,又該怎么辦???”
“不會的,云兒答應(yīng)了的事,是一定會去做的,你就放心好了?!睆埛蛉说?,“你再把我要你講的話說給我聽聽。”
“花月莊的莊主沒有死,而是落發(fā)出了家。”
“對的,就是這句。”張夫人點了點頭,“你一定要親口告訴云兒?!?p> “好……張叔母,要是沒什么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p> “嗯,去吧。這幾天你把行李提前整理下,不要等到接你的人來了再收拾,搞得手忙腳亂的?!?p> “啊,我知道的?!?p> 阿飛回到屋里,粗略打量一番,發(fā)現(xiàn)除了一把紫金刀、一本刀譜還有一些從家里帶來的銀兩外,也沒什么好收拾的行李,便推門而出,信步向青石臺而去。
“自從張叔叔死后,莊子里每個人都愁眉苦臉的,我在這里待著也悶得慌,回家陪爺爺打獵也挺好的?!卑w一想到自己馬上又能在河里捕魚、林中獵獸,心中便又高興起來。
青石臺上,不出意外地,只有張白橋一個人在練劍。
張白橋見了阿飛,便招呼道:“阿飛,你來了?。 ?p> “白橋哥,整個云莊,現(xiàn)在也就剩下你還在練武了?!卑w走下石階,對張白橋道。
“可能……大家都沒心情了吧。而且?guī)煾高@一走,莊子里可得亂一陣兒,二師兄肯定是忙得后腳跟兒打屁股,也沒時間召集大家到青石臺合練,所以只有我在練劍了。”張白橋道,“你看這么大個青石臺,總不能這樣空著吧?師父過去要求我們每日都要在這練武,現(xiàn)在他老人家雖然不在了,但這規(guī)矩可不能壞?!?p> 阿飛見張白橋這樣說,想起自己方才還在惦念著回家玩耍,心中不免有些慚愧:“白橋哥,你這樣勤奮習(xí)武,真是讓我佩服?!?p> “有什么值得佩服的?你每天不也是風(fēng)雨無阻地到大師兄那里——唉,來,咱們比劃比劃吧。”張白橋想起徐云已離開云莊,便又岔開了話頭。
“不了?!卑w搖了搖頭。
張白橋滿以為阿飛會像以前一樣,爽快地答應(yīng),于是便問道:“怎么了?”
“白橋哥,我過幾天就要走了,我是來和你道別的。”
“走?你怎么也要走了?你要去哪里???”
“過幾天,我家里人就來接我回家了?!?p> “回杭州?”
“嗯?!?p> “好吧,你也是該回家了,這不馬上就要過年了么,是該回家吃個團(tuán)圓飯了?!?p> 阿飛見張白橋言語之中,盡是失落,便道:“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我請你到我家玩兒,然后你在我家過年,吃年夜飯,怎么樣?”
“不了,我的家就在這兒,我哪里也不去?!睆埌讟蜓粤T,便又重新練起劍來。
三天后,幾個余家莊的下人便趕到了白云峰,領(lǐng)頭的人阿飛認(rèn)得,名字叫做余才。阿飛辭別云莊眾人后,便跟著余才等人下山奔杭州而去。
“余才,我爺爺還有我嫂子都還好吧?”
“那當(dāng)然了,小少爺,都好的,老太爺還有大少奶奶都好得很哪,這大半年來,沒病也沒災(zāi)。大少奶奶本來還打算親自來接你的,可惜這到了年底,莊子里雜務(wù)太多,抽不出身來,所以只好派咱們來接小少爺回去啦?!?p> 阿飛微笑道:“好,都平安無事的就好?!?p> 晚上,阿飛躺在客棧的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能夠回家,他心里自然高興,可是離開云莊,也讓他很是不舍。在云莊習(xí)武的日子雖說很苦,但卻充實,有人管著,阿飛感覺自己的武藝確實進(jìn)步了不少。他知道自己定力差,擔(dān)心回到家,又變成以前那樣,每天瞎玩瞎鬧,那在云莊學(xué)的本事可就又要荒廢了。
“花月莊的莊主沒有死,而是落發(fā)出了家?!币凰恢腿菀锥嘞?,阿飛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這句話來。
“臨行前,張叔母再三叮囑我,一定要將這句話親口告訴徐大哥,看來是極為重要的事,可她究竟是想告訴徐大哥什么呢?”阿飛琢磨了一陣子,忽然坐了起來:“張叔母在和我講這句話之前,是這樣說的‘云兒他急急忙忙地下山去找兇手,都沒和我打聲招呼?!y不成,這句話與殺害張叔叔的兇手有關(guān)?這個花月莊莊主……莫非就是殺害張叔叔的真兇?”
“可是,張叔母為什么不和秦尊他們說這個事,偏偏要講給我聽,讓我轉(zhuǎn)告徐大哥呢?”阿飛推開窗戶,望著那漆黑的夜色,皺眉凝思。
“是了,能夠打死張叔叔的人,武功一定很高。整個云莊里,除去張叔叔,武功最高的就是徐大哥,而能夠殺了兇手給張叔叔報仇的,也只有徐大哥。像秦尊啊,周昆啊這些人,要是知道這個事,肯定也會去找那個花月莊莊主報仇,可是他們又哪里會是那個人的對手呢?只不過是白白送命罷了,所以張叔母才沒有告訴他們。嗯,一定是這樣?!?p> 這樣想著,阿飛忽然就來了精神,覺得自己正身擔(dān)重任:“既然和張叔叔的死因有關(guān),那我必須盡快找到徐大哥,把這件事告訴他才行!”
剛要出門,他又想起余才他們幾個下人來:“我要是和他們講我要去尋徐大哥,他們肯定要隨我同行,可是他們走路太慢,只會耽誤了趕路。但是不和他們講,又會惹得他們擔(dān)心。哎,我還是給他們留張便條好了?!庇谑撬阆虻晷《懸宋姆克膶?,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道:“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你們回家告訴爺爺一聲便是,不必尋我?!?p> 寫罷,他便將毛筆隨手一扔,提著紫金刀,帶了些散碎銀兩出了客棧。
“我記得徐大哥說,他是要去契丹國尋大胡子……那個契丹國……好像是在北方。”阿飛走在大街上,暗自琢磨道。
可是,哪里是北呢?阿飛抬起頭,按照爺爺教的法子去找北斗七星,卻發(fā)現(xiàn),夜空中不但沒有星星,甚至連月亮也沒有了。
“哎呀,陰天?。∵@可如何是好?!卑w心里不禁有些慌了。
“哼,管他的,趕路就是了,等明早路上有人了,拉個人問問路不就好了嗎?”阿飛緊了緊襖子,把紫金刀背在身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尋了個方向,撒開步子揚(yáng)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