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陸家小姐居住的后院后,沈澤畢陀走在回前院的小路上。
“世子爺終于想起我這個糟老頭子啦?”畢陀陰陽怪氣地出聲譏諷道。
沈澤停下來,認認真真地彎腰給他行了個大禮:“老前輩勿怪,晚輩現(xiàn)在才來接你,實在是有苦衷的。”這一年來他躲在暗處,整合起一盤散沙的衛(wèi)國公勢力,各種艱辛,實在不足對外人道起。
“依我上一次見到你父親的情況,若按我當時所說,放寬心懷,不再憂慮,現(xiàn)在醫(yī)治起來還算容易,只是看你們衛(wèi)國公府里如今形勢,你父親想要做到這兩條,難嘍。也不知道這小子現(xiàn)在如何了,應(yīng)該只剩一口氣了吧?!碑斈戤呁由硎苌蛞愦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衛(wèi)國公府為沈毅唯一的嫡子調(diào)養(yǎng)身子,因此對于衛(wèi)國公府的情況,也算了解。
“晚輩當時也沒想到,那惡婦竟歹毒至此,居然敢對您下手。晚輩失算,不但沒有救出父親,反而連累老前輩也差點招來殺身之禍。經(jīng)過這一年多的籌備,晚輩現(xiàn)在手里總算是有了點根基。雖然和那惡婦相比,終究還是太弱,可是老前輩也知道,我父親他……怕是不能再等了。”沈澤闔上雙目,惆悵地低嘆一聲。
突如其來的傷感讓畢陀很不習(xí)慣,他揮揮手:“早跟你這小子說過了,別一口一個老前輩,晚輩什么的,聽得小老兒頭暈。就算叫我糟老頭也比那什么老前輩順耳?。 ?p> 沈澤輕哂:“您好歹也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沈澤怎能如此無禮?就稱呼您老爺子吧?!?p> 一年前,在外游歷了兩年的畢陀收到沈澤派人送來的書信,說明了父親被繼母囚禁一事,懇求他回來幫助自己救出父親。畢陀二話不說趕來京城,按照沈澤要求,裝成什么事也不知道,上門探望沈鑌。下人們都知道這個古怪的老頭子是衛(wèi)國公的專屬大夫,無人阻攔,因此畢陀很順利地見到了沈鑌。誰知,進去容易,出來卻難了。沈夫人手攬衛(wèi)國公府內(nèi)務(wù)大權(quán),連世子爺都要逃出京城暫避她的鋒芒,畢陀一個糟老頭子哪里反抗得了?扣押了畢陀之后,沈夫人逼他配出“千蟻散”這幅藥來。
千蟻散是畢陀獨創(chuàng)的一種散劑,皮膚稍稍沾上一點便有如千只螞蟻在上面撕咬,但只是疼痛而已,對身體卻并無任何損傷。當初畢陀在觀看螞蟻下雨前搬家上樹時,突發(fā)奇想,這螞蟻爬在人血管里行走該是什么感受?是癢還是疼?或者是又疼又癢?這不著調(diào)的糟老頭為了弄清楚這答案,竟然把自己的皮肉割開,放了幾只螞蟻上去!結(jié)果自然是嘗到了終身難忘的教訓(xùn)。自作自受的糟老頭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人嘗過這種痛苦,于是發(fā)明出了千蟻散,逢人便問:“你嘗過世界上最痛苦之事嗎?”若別人搖頭,他便向別人力薦自己新藥,使勁慫恿別人體驗一下;若遇到那點頭,說自己早已經(jīng)歷過世上最痛苦之事的人,他又十分不服,保證撒了自己的千蟻散才是最痛苦的事,非逼得別人親自嘗試確認他說的沒錯方才罷休。當年千蟻散剛剛現(xiàn)世的時候,幾乎所有來找畢陀求醫(yī)的人都體驗到了什么是人間最痛苦之事。這種離奇的宣傳手法使得千蟻散名聲大噪,最后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拿來用于刑訊逼供。畢陀得知后深感后悔,銷毀了所有配置好的千蟻散和藥方,發(fā)誓從此再也不做此藥。
別說當年發(fā)過毒誓不再制作此藥,就算沒有發(fā)誓畢陀也不會屈服于沈夫人,這個惡婦打算把千蟻散用在自己夫君身上,逼他交出家主令牌,傳爵給庶子。心知這點的畢陀無論沈夫人如何威逼利誘,堅決不肯點頭。
耐性用盡的沈夫人決定對他用刑。幸運的是,他們剛把畢陀帶到那間明面上是商鋪,地下里卻是刑室的據(jù)點后,就被早已盯著衛(wèi)國公府動靜的沈澤暗衛(wèi)搶在動刑之前把人救了出來,安置在陸家小姐莊子里。
這一年多時間,受挫的沈澤忙著重振旗鼓,重新籌劃救父之事,自然也就顧不上畢陀。糟老頭嘴上埋怨,心里卻明白這小子的不易。
沉默半響后,畢陀問道:“此次救你父親,可以說是你最后一次機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你都安排好了嗎?”
沈澤神色凝重:“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但總要拼盡全力一試吧!若是父親的身子能等,我當然想積蓄更多力量后再來,可是……上個月我收到消息,父親現(xiàn)在很不好,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以畢陀的醫(yī)術(shù),從小被他調(diào)養(yǎng)才能長這么大的沈鑌出現(xiàn)這種情況,他當然知道這代表著什么。他少見地嘆了口氣:“這個臭小子,估計鉆進了牛角尖,恨不得自己死了讓你不再受制于那惡婦。沒有求生之欲的病人最是難醫(yī),到時候即便救他出來,你也要有心理準備……”
沈澤紅了雙眼,對畢陀的話無法接受:“若不能救活父親,我做的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父親以前常說,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著我平安長大,娶妻生子,若父親不能等到這一天,我也不必去想什么娶妻生子了,跟那惡婦同歸于盡便是!”
說完這番話,他心頭不期而然地浮現(xiàn)了那個狹促丫頭的身影,闔上雙目,壓下心底那絲悸動。
畢陀卻偏愛哪壺不開體哪壺,他嗤笑一聲:“真不想娶妻生子?那陸家這女娃可怎么辦?你別地不選,偏把老頭子扔在她這莊子上一年多,難道不是因為她與眾不同讓你十分信任?”
這糟老頭今日會跑去人家閨房里胡鬧,其實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娃娃讓沈澤這臭小子另眼相待,達到目的之后,自然也不再鬧了,隨著沈澤乖乖離開。
沈澤苦澀一笑:“我如今身負如此重擔(dān),有什么資格兒女情長?更何況,將來做我妻子之人,要面對那樣惡毒的婆婆。她有恩于我,我怎能恩將仇報,把她拖入這趟渾水里來呢?”這一年來,情竇初開的十七歲少年終于懂了什么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鄙砩系闹厝斡腥缫蛔笊?,壓得這個少年常常喘不過氣來,卻壓不住他心底時不時涌現(xiàn)出的相思,壓不住想起那個身影就悸動不已的心跳??烧缢f,這樣的他根本不是女子的良配,面對芷華他用盡所有自制力才沒有露出半分異常。只有在那夜深無人之時,他才敢放縱自己在思念里沉淪……
畢陀不知如何接話,他也是過來人,深知這愛而不得之苦。“或許……或許那女娃娃愿意陪你入這泥潭呢?你不打算問問她再做決定嗎?”沉默半響,他才吶吶說道。
沈澤斷然道:“她根本不知道我心意,談什么愿意不愿意?我如今只能勉強自保,想要救出父親都是千難萬難。貿(mào)然前去表明心跡卻又沒有能力保護她的安危,這樣一來我和那禽獸有何區(qū)別?老爺子,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這種話,休得再提?,F(xiàn)在這種情況,無論是對她還是對我,才是最好的。”
畢陀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轉(zhuǎn)身向自己房間走去“隨你吧!男女之情這種事,最是麻煩,老頭子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