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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四十二章 第二次腹痛

孺子帝 冰臨神下 3365 2016-04-16 08:27:13

  勤政殿里的氣氛正在發(fā)生微妙變化,大臣們最初保持沉默,往往一問三不知,看似無能,其實是在給太后一個下馬威,讓她明白朝廷離不開大臣,等到齊王敗局已定,大臣們變得活躍,爭相獻計,以顯示自己并非真的無能,現在,他們開始互相警惕、互相提防,說話越來越小心,以免成為齊王的下一個陪死者。

  掌權者對叛逆行為向來沒有容忍度,采取報復手段時絕不留情,歷朝歷代如此,某些皇帝甚至會對尚處于萌芽狀態(tài)的叛逆大開殺戒,這種事情大臣們都能接受,有時候還會借機鏟除異己。

  太后的野心卻超過了之前的大多數帝王,在發(fā)布一道表面寬大的詔書之后,她對捉拿齊王余黨的監(jiān)督就一直沒有放松,還有越來越嚴的趨勢,就連最為嚴苛的酷吏也不能令太后滿意,她不停地追問細節(jié)、下達新旨,要求將每一位參與叛逆的人挖出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誰也不能受到豁免。

  最讓大臣們感到不安的是,勤政殿里迎來了新人。

  勤政殿是議政、擬旨的地方,能來這里辦公,意味著進入權力的核心圈,人數沒有定員,少則一人,多則十幾人,通常來說宰相必定是其中之一,然后是皇帝指定的其他大臣。

  從桓帝登基之日起,勤政殿里的格局就沒怎么變過,武帝選中的五名顧命大臣成為這里的???,有時也會召來其他大臣,都是為了解決某一事,事畢遣散。

  上官虛是太后的哥哥,一步登天成為南軍大司馬,在勤政殿也只是待了幾天就去常駐軍營,太傅崔宏和右巡御史申明志奉命離京,另有大臣臨時替代,早晚還是會離開,算不得正員。

  太后打破舊格局,引來一位新人。

  韓孺子認得的大臣不多,此人算是一位,禮部尚書元九鼎,曾經親自向皇帝演示登基之禮,并接受了皇帝的第一份“密詔”——轉頭他就將紙條交給了太監(jiān)楊奉。

  元九鼎消失了一段時間,韓孺子還以為他受到了打壓,沒想到反而平步青云,成為太后信任的大臣。

  作為一名新人,元九鼎很少說話,大多數時候只是點頭,可其他幾名大臣卻感到如芒在背,心里清楚得很,有新人進來,恐怕就得有舊人出去。

  韓孺子在勤政殿里只是象征性地坐一會,通常不超過兩刻鐘,就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他也能感受到大臣們之間的緊張與猜疑。

  太后壓迫得太緊,或許真有許多大臣支持皇帝,他想,心中更踏實一些。

  皇太妃也在,經常從聽政閣里走出來,替太后詢問幾個細節(jié),給中司監(jiān)景耀送去一摞摞詔書。景耀的位置就在聽政閣門口,守著一張桌子,寶璽擺在上面。

  韓孺子的心跳有些加速,不由得佩服皇太妃,她沒流露出任何緊張,隨手將詔書放下,等景耀蓋過璽章,再隨手拿起,粗略地檢查一遍,交給不同的太監(jiān),太監(jiān)再轉給大臣,大臣也要檢查一遍,然后由書吏繼續(xù)檢查,沒有問題之后才送到殿外分發(fā)給相關衙門。

  除了聽政閣里的太后,殿內每個人的動作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韓孺子想不透皇太妃怎么才能瞞天過海。

  很快,韓孺子不再關心皇太妃和元九鼎,今天,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皇帝在勤政殿里只是件擺設,很少受到關注,只有新人才會忍不住偶爾向皇帝那邊望一眼。

  禮部尚書元九鼎在一次快速掃視中,發(fā)現了異常,他沒敢吱聲,馬上收回目光,繼續(xù)嗯嗯地點頭,可心中的疑惑與好奇已經生根,由不得他無動于衷,于是又望了第二眼、第三眼,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裝糊涂了。

  元九鼎用手指戳身邊的吏部尚書馮舉,“陛下……”

  馮舉很不耐煩,可是朝寶座的方向望了一眼之后,他也不能保持鎮(zhèn)定了,于是戳另一邊的兵馬大都督韓星,韓星立刻伸手去戳宰相殷無害。

  殷無害定力深厚,就像沒有感覺一樣,還在念叨兩個字詞之間的區(qū)別,直到被戳了三次,才緩緩轉身,抬頭望去,瞇著雙眼,半天沒反應。

  大臣們都不吱聲,可他們的怪異行為引起了太監(jiān)的注意。

  勤政殿里一度有過許多太監(jiān),環(huán)繞著皇帝,不許大臣接近,如今已經少多了,只剩寥寥七八人,還沒有殿內的書吏多,對皇帝仍負看護之責。

  左吉很少進勤政殿,離皇帝最近的是名中年太監(jiān),回頭看了一眼,嚇了一大跳,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上,隨即發(fā)出孩童般的叫聲:“啊……景公、景公。”

  終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皇帝。

  皇帝在流汗,雖已入夏,殿內卻還涼爽,皇帝臉上如豆粒般大小的汗珠,肯定不是炎熱造成的。

  大臣能裝糊涂,景耀不能,先是揮手命一名太監(jiān)去通知太后,自己匆匆跑到皇帝身邊,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問道:“陛下……不舒服嗎?”

  韓孺子捂著腹部,啞聲道:“肚子疼?!?p>  “肚子……怎么會疼?”景耀的聲音發(fā)顫了,萬一皇帝的疼痛是某人故意造成的,他離得這么近可就是一個巨大錯誤,萬一皇帝真的倒在這勤政殿里,又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不知自己還能不能躲過去。

  “沒事?!表n孺子擠出微笑,他的疼痛是真實的,自從吃了孟娥給的藥丸之后,他就經常出現腹痛、打嗝等癥狀,只有頭兩次比較嚴重,等他熟練地掌握了逆呼吸之法以后,癥狀幾乎不會顯露出來,可是從昨晚開始,他就停止逆呼吸,有意將腹痛引發(fā),在進入勤政殿之后達到頂點。

  他的樣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沒事”。

  景耀不知怎么應對才好,站在那里手足無措,不敢再多問,生怕皇帝說出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

  皇太妃從聽政閣里快步走出,來到皇帝面前,急切地問:“怎么回事?”

  皇太妃不了解皇帝的小把戲,流露出的關切是真實的。

  韓孺子眉頭緊擰,“肚子疼,沒關系,這不是第一次,待會就能好?!?p>  “不是第一次?上次是什么時候?”皇太妃的聲音抬高了一些。

  “一個多月前吧,應該是……皇后進宮前的幾天。”韓孺子彎腰蜷起,疼得連說話都困難了。

  皇太妃眉毛漸漸豎起,轉向景耀,“如此大事,為什么沒人通知太后?”

  景耀茫然,“老奴不知此事,是寢宮里的奴才們知而不報吧?”

  韓孺子費力地搖搖頭,“不是寢宮,是在凌云閣……哎呦……不怪他們,是朕不想讓太后擔心,哎呦……”

  疼痛實在太難忍了,韓孺子不得不開始運行逆呼吸,嘴里叫得卻更加凄慘。

  發(fā)現皇帝的疼痛似乎與陰謀無關,大臣們全都圍上來,在寶座下方跪成半圈,七嘴八舌地慰問。

  “召御醫(yī)。”皇太妃命令道,大家的反應從這時起變得正常了,立刻有兩名太監(jiān)飛奔出殿。

  “陛下為何獨自忍受腹痛?”太后從聽政閣里出來了,跪在地上的大臣和太監(jiān)膝行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韓孺子抬頭看著太后,真想沖過去質問,自己的母親被帶到哪里去了,可他只是用虛弱的聲音說:“孩兒尚能……忍受,以為那只是一時之痛,不愿、不愿讓太后憂心……哎呦?!?p>  太后走到寶座臺階下,盯著皇帝看了一會,轉身道:“傳左吉?!?p>  左吉已經聽說殿內發(fā)生的事情,正守在門口,聽到太后的聲音,立刻撲了進來,四肢著地,爬行數步,連連磕頭,嘴里一個勁兒地說:“奴才知罪?!?p>  殿內大臣和太監(jiān)們的心又都提了起來,誰都知道左吉乃是太后的心腹之人,他有意隱瞞皇帝的第一次腹痛,似乎有點陰謀的味道。

  “好大膽的奴才,你即知有罪,當初為何隱瞞不報?”太后真的發(fā)怒了,跪在兩邊的大臣、太監(jiān)頭垂得更低,身體縮得比皇帝還要彎曲。

  “真的不怪左公,是朕……堅持……”韓孺子為左吉辯解。

  左吉自己卻不敢辯解,這里是勤政殿,有大臣在場,將責任推給皇帝只會更顯罪大惡極,“奴才知罪,奴才一時糊涂,奴才以為陛下只是偶爾……”

  “你以為?你是御醫(yī)嗎?”太后更怒,她好不容易才將局勢牢牢掌握在手中,絕不允許一點小事而引發(fā)眾多懷疑,“掌嘴,狠狠地打?!?p>  在宮里,沒有幾個人敢動左吉一根毫毛,在勤政殿,他卻只是一名背景復雜的太監(jiān),立刻就有兩名太監(jiān)走上前去,一人按肩,一人掌嘴。

  沒一會工夫左吉臉上就已鮮血淋漓,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該打”,心里清楚,太后非得在眾人面前狠狠地收拾他,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可他就是不明白,皇帝的一時腹痛怎會再度發(fā)作,又偏偏是在勤政殿里?

  御醫(yī)很快趕到,先向太后磕頭,然后跪在皇帝面前為他診脈,“陛下早膳吃了什么?”

  韓孺子的腹痛不那么嚴重了,聲音還顯虛弱,“不記得了,與平時好像沒有兩樣?!?p>  “嗯,陛下體內氣息有些紊亂,可能是積食不暢外加勞累過度所致,今后幾天宜食清淡之物,多臥床休息,微臣再開幾副藥,吃過之后應該不會復發(fā)了?!?p>  “不是食物的問題嗎?”皇太妃問道,她比任何人都要關心皇帝的安危。

  御醫(yī)不敢說死,“應該不是,不過微臣可能要去御膳監(jiān)問過之后才能確認。陛下不宜在此久駐,應該回宮休息?!?p>  數名太監(jiān)搭手將皇帝抬出勤政殿,很快有轎子抬來,韓孺子平時都是步行回宮,今天第一次乘轎。

  皇帝的腹痛將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韓孺子最在意的卻是身邊人的反應。

  當天夜里,張有才和佟青娥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向皇帝下跪,露出敬畏的神情。

  韓孺子終于有了兩名可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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