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私而后公 異者非異

　　　　上回說到黃大仙說李枳的前途不可限量。

　　郡主道：“大師伯，若按照您的說法，人都是自私的，那我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譬如父母疼愛子女，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給子女，這不是超脫了自私嗎？”

　　黃大仙道：“表面上是這樣的。但是這也還是屬于自私的范疇。舐犢之情的確十分偉大。但這屬于更高層次的問題了，就是人為什么被創(chuàng)造出來。造物賦予人兩個天性，一是盡可能更好地存活，二是盡可能更多地繁衍后代。如果你能告訴我人為什么要存活下去，或許我就能知道人為什么要繁衍后代?！?p>　　“不過也可以試著從存活的角度來解釋一下，但又未免太過于無情了。人之所以要愛護(hù)子女，其實(shí)是父母子女之間的契約。在年幼時期得到父母的庇護(hù)，那么就需在青壯年時照顧年邁的父母。這種契約代代相傳，人才會有更大的機(jī)會渡過弱小老病的時期，也同樣由于年邁的長者得以存活，他們的經(jīng)驗(yàn)得以更詳盡地傳承，并由此使文明得以產(chǎn)生和發(fā)展。這說回來還是屬于造物的設(shè)計。但造物在這里還給我們指出了不僅限于親子之間的相處之道，還有人與人之間的相傳之道。”

　　郡主道：“那親子之間的契約好比天定，這個倒勉強(qiáng)可以解釋。但人群中也存在這個相似的契約嗎？”

　　黃大仙道：“是的。只不過親子的契約基本等同于先天所具有的，而且大多數(shù)的人是自發(fā)地遵守并樂在其中的。人群的契約則是后天來的，其目的便是為了調(diào)節(jié)人群中個人權(quán)利之間的沖突。這個契約叫做規(guī)矩、法律、合同。它必由地位平等且自由的人所簽訂，它必是為了保護(hù)個人利益的，它必是沖突雙方的妥協(xié)，它必是對不遵守它的人產(chǎn)生極大副作用的?！?p>　　“上一節(jié)我們說到自私，要承認(rèn)自私。那么這個契約便是自私的我們?yōu)榱吮苊鉀_突和獲取最大利益而簽訂的必須共同遵守的規(guī)矩。它分割了我們個人權(quán)利的界限，個人與群體之間權(quán)利的界限即私域和群域。在我的個人權(quán)利領(lǐng)域之內(nèi)，即在私域之內(nèi)，我是自由的，其他人無權(quán)干涉，因在此私域之內(nèi)不涉及到他人的權(quán)利；而在群域之內(nèi)，我是不自由的，我的行為必將涉及到他人權(quán)利，因此便要遵守群域的規(guī)則。契約就是這么一個劃分私域和群域界限的東西?！?p>　　郡主道：“那怎么去簽訂這個契約呢？”

　　黃大仙道：“這個我不知道。但孔夫子說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這該算是個原則，而我認(rèn)為，已所欲，亦當(dāng)勿施于人?！?p>　　郡主道：“您這不是廢話嗎？您干脆直接說孔夫子說的是廢話，你就說勿施于人不就行了嗎？”

　　黃大仙道：“恩，有道理。為什么我要提到孔子呢？沒理由啊。應(yīng)該是這樣的，因?yàn)槿耸嵌鄻有缘模脑竿托枨?，就是自私的對象是不一樣的，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因此不能替別人做決定。其次，只要一個人的行為不涉及他人，那么我們就沒有理由去阻止他。我們只能勸告，提醒，而不能強(qiáng)迫他怎么樣。當(dāng)然這還有個前提就是，這個人是位成熟的公民?！?p>　　郡主還想再問，黃大仙卻說：“到此為止吧。這個書是講故事的，我們幾個主角卻在這里討論這些枯燥無味的東西，而且，你不覺得我所講的邏輯混亂，夾雜著很多人的思想碎片，而經(jīng)不起推敲嗎？還是不要這樣不務(wù)正業(yè)了。我們現(xiàn)在在做什么？”

　　牧童劉道：“終于輪到我發(fā)言啦！我們現(xiàn)在在去開封的路上，但我們最終的目的是要去京城，我要參加會試，而師父您要押送郡主回家，順便和幾位師叔見個面，開個小會?！?p>　　黃大仙道：“原來如此。我們竟然跑題跑了那么遠(yuǎn)嗎？實(shí)在不明白這些狗屁不通的理論和我的搬運(yùn)法抑或幻術(shù)有什么關(guān)系。切！先休息一會兒?！?p>　　黃大仙休息了一會兒，昏昏沉沉就是半天。

　　待到醒來，看車上其余三人都悶坐著，便道：“你們?nèi)齻€年輕人，為什么這么悶?zāi)?。有違我派調(diào)皮搗蛋之光榮傳統(tǒng)啊?！?p>　　郡主道：“我派從來沒這傳統(tǒng)。倒是大師伯您那一支全是無恥無聊無能無品之四無作風(fēng)。”

　　黃大仙道：“原來公主扮作她的丫鬟時，倒也是牙尖嘴利的，郡主作為小姐卻也稱得上端莊賢淑?，F(xiàn)在倒像是翻了個個兒。”

　　公主道：“老前輩你醒了，很好。您還是說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聽聽吧。郡主妹妹，你也不要總是跟他們師徒為難了?！?p>　　郡主道：“倒也不是跟他們作對。你看這位大師伯，明明說不可替別人做決定，還要出爾反爾，像捉賊似地押送我們?！?p>　　黃大仙道：“前輩我向來是說一套做一套。不與你逞口舌之利。還是講個故事吧。我以前有一個階段，腿是瘸了，走路都走不成，后來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那是我年輕的時候，受師父的指派，從洛陽到泉州去，過了長江之后，山路便多起來了。有一天我走在山里面，草木很深，到了半夜也見不著一個人家。我手里只有一把劍，火把也滅了，月亮也被樹叢擋住了，到處是漆黑一片。我只好硬著頭皮走下去。忽然看見前方有亮光，走近了一看，綠油油的，說是鬼火，也不像，我見過鬼火，一般都是一團(tuán)一團(tuán)虛無縹緲的，但這個綠光卻小得多，也亮的多，在那里上下左右搖擺。”

　　郡主道：“你別賣關(guān)子了，這不就是狼眼睛嗎。”

　　黃大仙道：“女施主你猜對了。就是狼眼睛。那時其實(shí)我早就反應(yīng)過來了，四面一看，都是狼眼睛。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這群狼悄悄地把我包圍了。我勢單力孤，俗話說得好，先下手為強(qiáng)，便認(rèn)好一個方向，突然沖去，那個劍挽起一堆劍花，把我自己都晃暈了。只聽見嗷地一聲，前面的狼閃向兩邊，而我則沖了過去?！?p>　　郡主道：“你就慌不擇路饑不擇食，像喪家之犬急急逃命了嗎？”

　　黃大仙道：“你不要插話。我當(dāng)時想，怎么會在一群畜生面前逃跑呢，便回身一刺，誰料想腳下踏空，滾了下去，把自己的腿都劃傷了。那些狼見我如此勇猛，不敢再追了?！?p>　　郡主道：“切！你都滾下去了，它們還怎么追呢。”

　　黃大仙道：“我滾到溝底，覺得很舒服，順勢就睡了個覺。天明醒過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山民家里。我腿上的劍傷也被包扎好了。我在那里養(yǎng)了半個月的傷。那些山民都很淳樸，而且勤學(xué)好問，有很多事情都向我請教。雖然我博學(xué)多才，見多識廣，在那里就像個圣人一樣，但是有一個問題實(shí)在是匪夷所思，困擾了很多天?！?p>　　“那個救我的山民，姓韋，叫五倫，我臨告辭的時候，他問我：‘為什么你腿傷沒好的時候，走起來像個正常人，而現(xiàn)在腿傷好了，反而像個瘸子一樣？’我原來也沒在意，聽了這話大吃一驚，難道我的腿不僅是劍傷，還把骨頭摔折了，他們包扎的時候沒有接好嗎？但我走來走去，蹦蹦跳跳，也沒覺得不好。但那些山民都是嘆氣，說對不住我，讓我成了瘸子。”

　　“能有人給我治傷，免費(fèi)吃住已經(jīng)很不錯，哪能再怪罪人家呢。我走出那里之后，來到南昌府，專門去找了大夫看看能不能矯正。那大夫看了半天，說：‘先生你不要消遣我，你的腿好好的，一點(diǎn)也不瘸。’我說：‘這可怪了，為什么那些山民都說我瘸了呢？’那先生哈哈一笑，說：‘你不知那些山民，他們自己都是瘸子，看你正常走路，當(dāng)然說你瘸了，你受傷走路的時候，他們不也說你是個正常人嗎？’你們說，我是個正常人嗎？”

　　那兩位姑娘都是不做聲，只有牧童劉老實(shí)：“師父，你很正常啊。”兩位姑娘都是忍俊不禁，黃大仙哈哈大笑，車夫、李枳和那一隊(duì)士兵在車外也是哈哈大笑。此時只見古道之上，秋葉層層，夕陽西下，云天如血，遠(yuǎn)處開封之城墻已隱約可見。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