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下輩子還是不要再做姐妹了
楚煙波默然無語，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愧色，但很快被掩蓋起來：“幸好三表哥終究還是救了你?！?p> 楚式微寬袖一拂，微微一笑，盡是一派大師氣質，仿佛剛才的情緒流露都是楚煙波的錯覺，“王妃說的有理。佛門講究報答，不知高施主身在何處？”
她篡緊了手指，其實，這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想當面答謝那個救過她姓名的恩人。
楚煙波微微一愣，似是沒料到楚式微態(tài)度的轉變。
現在的楚式微掩去了真實的情緒，仿佛重新變成了那個自由出入皇家、名聞天下的靜安師太。
楚煙波看不出分毫，她說道：“三表哥他官運亨通，卻未曾娶妻。自從葉小將軍葉歲陽戰(zhàn)敗身死，他作為南洛國求和使臣，似乎大受打擊，現已出家為僧，云游四方，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p> 她說著，用眸光去打量著楚式微，仿佛想穿過她的面具，窺得一絲半縷的情緒。
楚式微眸光一沉，幾經翻沉，最終還是化作一個淺淡的微笑，但臉色卻蒼白許多，她的衣袖被扯得快要碎裂，根本沒有注意楚煙波提到高煦之時眼里歉疚的神情。
良久，她似是不堪重負輕嘆一聲：“沒想到，第一次見葉施主還是個少年，如今已為國捐軀。而高施主引我入門，如今，他自己也遁入空門了?！?p> 楚煙波也嘆了一聲：“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路吧，三表哥自幼就對佛法極感興趣，他雖是狀元之才，或許，他根本不愿做官，佛門才是他的歸途。”
楚式微道：“大姐姐，你是不知道吧，我們這些人遁入空門，或多或少都是命運坎坷，有人想了殘此生，有人想避世不出，有人想斬斷塵緣，無論怎的，都不甚順利。高施主，他……他也不是過得很順遂吧?！?p> 楚煙波默然：“那你在靜國寺過得還好嗎？”
楚式微閉上眼，長長的睫毛投在無暇的臉上，調整好情緒：“當時被迫削發(fā)為尼，卻茍活一條性命，我存了和你一爭長短的一口氣，外頭瞧著一派和氣，到底意難平，平時讀的經書多，道理也一套一套的，內里的修行只有我知道罷了，如果真的清高自持，盼望西方極樂，又何必親侍權貴。”
楚煙波吃驚道：“你這是何苦呢？”
楚式微道：“師傅曾說，我表面上恭順，心里最是桀驁不馴，從前嘴上討她好，心里恨她入骨，總覺得她處處難為我，不是用撣子抽我，就讓我跪著背書，但她死后卻將衣缽傳給我，而非自幼跟著她的師姐們?！?p> “師姐們還是孩童的時候就被師傅撿回來，一心向佛，心如死水，功德修為遠勝于我，但師傅說我身上有一股不服輸的氣焰，要想靜國庵長長久久昌盛下去就要向皇家低頭，又要保持這股氣，這一點師姐們遠不如我，她們壓根瞧不上那些權貴。”
楚煙波聽得半晌無語，這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不知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分，到佛門這里為了自身修行，便是能推則推了。
看著天色暮沉，楚式微清澈眼眸泛著微紅，看著楚煙波，：“天色已晚，貧尼的弟子還在馬車上等著我。瑞王妃，貧尼也該告辭了。”
“你就走了嗎？你就沒有話再和我說嗎？”楚煙波訝然。
楚式微想了想，笑道：“我們之間不僅隔了上輩子的恩怨情仇，還隔著紅塵萬丈，下輩子還是不要再做姐妹了?！?p> 睿王剛進聽雨軒便見楚式微要辭別，忙搶先幾步，上前拱手道：“師太乃清修之人，今日到了王府，小王款待甚是不周，還望師太留齋?！?p> 楚式微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的大姐夫，見那李琦瑋穿著銀色滾邊的藏青華服，一派雍容華貴，一雙桃花眼蘊著三分風流，與當今天子極為肖似。
她悄悄看了看楚煙波，她眼里平靜無波，像一灘很久沒有起波瀾的死水，她有些納悶，卻依舊行禮道：“貧尼與王妃相談甚歡，瑞王何必謙虛招待不周，留齋卻是太過打擾貴府了?！?p> 瑞王李琦瑋聽見竟是一個年輕清亮的嗓音，愣了愣，抬頭看向楚式微，陽光正照在她如玉般剔透的肌膚上，襯著她明媚的五官，當真是，人若朝霞，絢麗驚鴻。那眉若春山，眼橫秋水，素袍飄蕩，絕代風華。
李琦瑋認為他一生見過的美女多矣，卻沒有哪一位如她這般當場給他帶來深深的驚艷，只是為何這容顏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見過？
他這般想著便脫口問了出來。
楚式微不知如何回答，楚煙波接口道：“王爺，師太是臣妾的親妹妹，容貌可能是有些相似吧，王爺看著熟悉也不一定?！?p> 李琦瑋心思百轉千回，終于了悟十年前在長公主的花會上，他看到了這楚二小姐傾國傾城的容顏，自此便上了心，待到落水救上來后，卻發(fā)現是這楚二小姐的姐姐。
后來他嗤之以鼻這楚二小姐被人構陷的愚蠢，便不再關注她，娶了王妃之后更是想不起。
人皆說她命運坎坷，卻沒有人知道她倒在了命運的中途又奮力爬起。
人皆說她清譽盡毀，卻極少有人將悲憫慈愛的靜安師太與之相聯(lián)系。
兩次生生錯失紅顏？李琦瑋面上難掩后悔，看著楚式微緩步離開，一轉身看到妻子臉上似笑非笑的譏諷神情，再細看妻子臉上，明明還是那副賢淑端莊的樣子，他只當自己看錯了。
第二天，當靜國寺后院打掃房間的小尼姑安惠推開師傅的禪房，看見陽光傾瀉而下，織就萬年錦華。
燦爛的金色中間，端坐著一個微笑如水的女子，她雙眸緊閉，臉上帶笑，眉宇間光華流轉，從容溫和，像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但已然氣絕久矣。
這間禪房里涌入了許多許多人，長一輩的師伯師祖見她眉目含笑，似是心愿已了，全身上下并無半個傷口，亦未曾服毒自殺，心下有了推測：“靜安師太已然得道圓寂。”
話音剛落，梵音響起，陣陣佛光沖天而起，風中似乎都彌漫出濃郁的檀香，人人嘖嘖稱奇。
誰知道她在佛面前求了十年，愿以十年修為換取另一段的開始，誰知道她日日相思，祈求回歸俗世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