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卯時,朝陽還未來得及給沉沉的大地帶來第一縷光。露珠沁涼晶瑩,竟有些隱隱泛白,好似要凝成寒霜。
丞相霍培安和刑部尚書童淵大步疾走在空蕩濕滑的宮門外頭。半夜里,皇上的口諭便毫無預(yù)警地傳到他二人的府中,只說是即刻趕往勤政殿議事,卻并未提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見傳旨的公公上氣不接下去的焦急模樣,二人也不敢耽擱,只稍稍梳洗,換了朝服就匆匆往宮里趕。
二人剛進(jìn)入皇城城門內(nèi),便瞧見遠(yuǎn)處走來一位熟人。男子雖已是不惑之年,身子骨卻硬朗得很,挺拔的身姿在一身戎裝下更顯軍人風(fēng)范。此人便是皇城禁軍統(tǒng)領(lǐng),同時也是宸芷宮宸妃娘娘的父親,尹正。
“霍大人,童大人?!币笆中幸灰?。
二人也施以回禮,“尹統(tǒng)領(lǐng)?!?p> “二位大人可算是來了,蔣大人已經(jīng)進(jìn)勤政殿了。”尹正沉沉說到,而他口中的蔣大人便是如今的禮部尚書蔣依鴻。
二人不由一愣,沒想到連禮部尚書也被急招進(jìn)了宮。他們雖不知此次進(jìn)宮面圣所為何事,但是天還沒亮,皇帝就急招禮部、刑部和丞相等多位官員進(jìn)宮覲見,可見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
童淵試探道:“尹統(tǒng)領(lǐng)可知皇上急著召見我們到底是什么事?”
“童大人說笑了,下官一介武夫,只管守衛(wèi)皇城,又怎么會知道前朝之事呢?”尹正謙虛笑道,隨后神色驟然一轉(zhuǎn),眉宇間透著擔(dān)憂。“不過,方才看嚴(yán)公公心急火燎的樣子,想必皇上….”
聽到尹統(tǒng)領(lǐng)這模棱兩可的回答,童淵的心中更是沒了底,不安地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霍培安。
尹正見二人面色凝重,心里不由覺得好笑,不過面上卻是隱藏得極好,只緩緩道,“下官多言了,二位大人請吧?!?p> 待霍培安與童淵踏入勤政殿時,只見禮部部尚書、禮部侍郎和翰林院侍郎等大大小小官員跪了一地,氣氛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兒來。二人心中暗叫不好,夾著尾巴一同跪倒在人堆里。
皇帝梁胤昊面色陰沉,毫不客氣地?fù)]手將一道折子扔到眾人面前?!澳銈兛纯矗@是昨個夜里穆皇叔遞上來的折子。”
這整件事要從昨日說起,當(dāng)時恰逢皇帝的叔叔穆王爺奉旨入宮覲見,不料剛出府邸沒幾步就憑空冒出個窮苦秀才,拿著一封血書,聲淚俱下地控訴著禮部考官營私舞弊,私相授受。秀才聲稱自己寒窗苦讀數(shù)十載,只為博得功名為國效力,可惜卻屢次落榜。原本想著許是自己學(xué)識不精,技不如人,倒也不曾心生怨恨。可是在一次文人雅士的閑談中,無意間發(fā)現(xiàn)狀元爺高中的文章竟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張秀才心中疑惑,決定要弄清此事,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從當(dāng)時閱卷考官的小廝那兒得知,原是禮部官員收受了賄賂,將自己的考卷與當(dāng)今狀元的考卷作了調(diào)換。張秀才憤慨不已,于是就一紙狀書將禮部考官告上了京中衙門。誰知等來的并非伸冤平反,而是刑部衙門的一頓毒打關(guān)押,稱其誣告朝廷命官,還硬生生打斷了人家的一條腿。
如今張秀才不僅身有殘疾,更被勒令終身不得再參加科舉考試,走投無路之下,他只能選擇攔截穆王爺?shù)淖{,抓住這最后一絲機(jī)會為自己伸冤。
穆王爺向來禮敬賢士,聽了他的遭遇已是驚訝,又看他血書中字字哀慟,錐心泣血,的確是個頗有才情的年輕人,心中更是起了憐惜之情。于是穆王爺收下血書,立馬進(jìn)宮將這一切上奏給了皇帝。
皇帝梁胤昊聞之大驚,連夜派人調(diào)查此事,甚至還傳了那張秀才入宮問話。這不查還好,一查竟?fàn)砍冻龆Y部和刑部多位官員,其中更不乏朝中要臣,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禮部和刑部。
蔣依鴻一看折子便立馬磕頭哭嚎道:“皇上明鑒!微臣絕無做過有損社稷,違背良心之事。此乃子虛烏有,有心之人的誣蔑構(gòu)陷??!”
“子虛烏有?誣蔑構(gòu)陷?”昏暗的燈光下,梁胤昊烏黑發(fā)亮的眸子透著一股殺意。
中書令大臣魏銘雖與霍相一黨素來不和,但此事牽連甚廣,實(shí)在不能隨意處置,便開口勸說道,“皇上,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可單憑那張氏書生的一面之詞啊?!?p> 梁胤昊深吸了口氣,拿起桌案上的一道卷折,道:“這是朕今早派人從禮部檔案庫里調(diào)取來的,正是當(dāng)年章廷高中狀元時的答卷。”
章廷一見那熟悉又陌生的試卷,臉色立刻煞白。
“而這個是章廷作為翰林院侍郎時所呈上的奏折。”皇帝直視著年輕的狀元爺,“朕方才讓太傅仔細(xì)比對過兩者的字跡,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一,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章卿你怎么解釋?”
章廷此時額頭已沁出一層密密的汗珠,顫抖著雙唇答道,“微臣…科考結(jié)束后沒多久,便在一次郊外狩獵時不小心傷了手腕,右手總是使不出力道,故而字體風(fēng)韻不似從前?!?p> “是嗎?那么巧?”梁胤昊嗤鼻一笑,“看來你是不撞南墻心不死?。俊?p> “昨日夜里朕不僅傳了那張秀才問話,還讓他當(dāng)場再寫了遍當(dāng)年科考時作答的文章。”皇帝晃了晃手中的兩張答卷,“章卿,你可不可以給朕解釋下,為何那張秀才的字跡字體與你當(dāng)年的一模一樣?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瞞天過海,偷梁換柱?!”
殿內(nèi)鴉雀無聲,空氣中透露著緊張的氣息,仿佛只稍輕輕一碰便一觸即發(fā)。
“怎么不說話了?剛才不還言之鑿鑿地喊冤嗎?”梁胤昊踱著步子走到章廷面前。
章廷呆呆望著地上的兩張答卷,知道大勢已去,干脆大哭求饒?!盎噬橡埫?!微臣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做了此等糊涂事,說到底只是太過希望效力朝廷,雖用的旁門左道,但并無故意欺瞞圣上之心,還望皇上繞罪臣一命!?!?p> 梁胤昊鄙夷地轉(zhuǎn)過頭去,斜睨向一旁的禮部尚書,“蔣依鴻你又有什么想說的?”
禮部尚書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想要找些理由借口,可半天下來竟是支支吾吾半句也說不出來。“微臣…臣,皇上饒命??!”
“好啊,你們一個個身為六部朝臣,吃的是朝廷俸祿,卻不想把你們養(yǎng)成了一群蝗蟲!”梁胤昊目光陰狠地掃視了一眾大臣,“童淵,這筆勾當(dāng)里恐怕也少不了你刑部的份吧?”
童淵雙腿一軟,險些倒了下去?!拔⒊茧m對此事毫不知情,但微臣管理下屬不善,出了這等紕漏,微臣有罪!”
“你不知道?案子是刑部審的,人也是刑部打的,你是刑部尚書,竟然用一句‘不知道’來打發(fā)朕?朕要你們這群酒囊飯袋來做什么?”皇帝怒急,一腳踹在童淵肩頭。
魏銘急急上前,道:“皇上息怒,保重龍體要緊。臣等未能替皇上分憂實(shí)是臣等失職,微臣請命親自徹查此事,以求將功補(bǔ)過!”
自從進(jìn)了殿后,霍相就一直沉默不語,儼然一副要推脫干凈的樣子。可此時見中書令魏銘急著包攬下整個案子,心里是萬般不愿。魏銘這人是個一根筋,要是這件事讓他來查,不知要牽扯出多少人。自己素來與魏銘不和,政見上更是大相徑庭,這次魏銘必定會以此乘機(jī)打壓自己的實(shí)力,但無奈禮部與刑部都是自己的人,為了避嫌,眼下也只好忍氣吞聲。
皇帝一通大發(fā)雷霆之后,不僅革除當(dāng)今狀元的狀元頭銜,更下令停職審問禮部和刑部多位官員,稱要嚴(yán)厲徹查,肅清官場不良之風(fēng),而整個調(diào)查由中書令大臣魏銘全權(quán)負(fù)責(zé)。
------------------------
勤政殿歸來后,童淵并未立馬回府,而是跟著霍培安去了丞相府。相府內(nèi),童淵老淚縱橫地哭訴道,“丞相大人,下官這些年來對您鞠躬盡瘁,鞍前馬后,赤誠忠心更是天地可鑒!您這回可要救救下官??!”
霍培安冷哼一聲,“你們背著我干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現(xiàn)在出了岔子倒知道來找我求救了?”
“下官是貪心沒錯,可那些銀兩也并非下官一人獨(dú)吞。大人您口袋里也揣著不少啊!”
“一派胡言!”霍培安拍案而起,“我何時收過那賄賂的銀兩?”
“大人雖未真正參與舞弊一事,但平日里下官孝敬大人的銀兩中也有一部分來自那里啊。”童淵哭得越發(fā)委屈起來,“大人啊,咱們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您可不能不管下官??!”
“你!”霍培安氣急,可轉(zhuǎn)念一想,畢竟禮部和刑部都握在他的手中,若同時失去這兩員大將,無疑對他在朝中的勢力而言是不小的損失。他思索片刻,才道:“舞弊一事已是證據(jù)確鑿,那將蔣依鴻怕是保不住了。你就一口咬定,整件事都是你的手下與蔣依鴻私相授受,而你對此一無所知。不過這瀆職之罪怕是跑不掉了?!?p> “這…能賴得掉嗎?”童淵懷疑道,“那魏銘只怕不肯輕易放過我們吶?!?p> 霍培安漸漸提高了聲調(diào),一副很鐵不成鋼的模樣。“不然還能怎么辦?眼下也只有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能不能保住你的腦袋,就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