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簇美麗的馬尾,蓬地散開,化為無數(shù)雪白的細(xì)絲,如春夜茸茸蒲公英,唰地一散——
劍氣未至,已經(jīng)摧毀馬尾,森森寒氣割膚裂肌,馬上就要落在她的后心!
太史闌從來沒見過也沒想到過世上有這樣神奇的一幕,但她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淡定,天大的危險也不過眨眨眼睛的牛逼淡定,于是她眨眨眼睛,忽然發(fā)現(xiàn)那劍薄銳透明,沒有想象中的劍柄束纓和吞口!
那好像是水凍成的冰劍!
太史闌霍然伸手,手指迎上了劍尖!
哧一聲輕響,幾乎瞬間,那凌厲無匹的劍攜著無邊的寒氣便穿刺太史闌肌膚而過,指尖一抹鮮血濺開,如紅梅艷色徹骨。
瘆人的寒意凍得太史闌渾身一顫,臉色立即發(fā)青,她卻毫不猶豫,手掌一合,狠狠握住劍身,厲喝,“還原!”
聲音短促干脆。
更短促干脆的,是劍碎裂之聲!
幾乎剎那,那凌厲得似乎連鬼神都可以劈裂的透明的劍,忽然便開始發(fā)白、冒煙、碎裂、細(xì)微的一陣咔嚓之聲后,化為一泊清水,自太史闌指掌間汩汩流下。
水色粉紅,因為浸潤了太史闌掌心的血。
劍已消失。
四面一陣靜寂,所有人都呆在當(dāng)?shù)?,這一幕實在太超出人的想象,以至于人們暫時失去語言和行動的能力。
包括以河水化為冰劍,馭劍而出的那個人。
他這一手南齊無匹,當(dāng)世也少有能敵,所以連他都沒想明白,這一劍怎么會忽然“消失”?
太史闌一抬頭,便看見那個人,春夜和風(fēng),碧樹如玉妝,那人落在遠(yuǎn)處草坡邊的樹上,他好像還是不愿穿別人衣服,竟然還是裸身追出,只是身上晶光閃爍,眩人眼目,無法看清任何重要部位,仔細(xì)觀察,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用冰給自己護(hù)住了三點。
此時暖春,河中無冰,那么便是這人,以內(nèi)力凝冰,形成了剛才的冰劍和現(xiàn)在的冰衣。
這種奇思妙想,迅捷反應(yīng),和高絕武功,令太史闌眼底騰騰而起熾熱的光。
她要抓住他,讓他交出他的秘笈!
她也要凝冰為劍,千里取人頭顱,誰敢追她,見一個切一個,見兩個切一雙!
對望不過一霎。
對面那人晶瑩剔透,流光折射,身后花樹翠葉離披,隨風(fēng)搖曳,看起來便如玉人多了一雙碧綠的飛翅,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太史闌嘴角往下一撇,弧度冷峻不屑——長翅膀的果然不只是天使,還有鳥人。
恍惚里那晶光流轉(zhuǎn)的鳥人一直盯著她,那么遠(yuǎn),竟然似乎看得見她的表情,唇角牽動,微微一笑。
這一笑,笑得太史闌眼神一縮,二話不說一踹馬腹。
走先!
馬狂馳而去,這一刻人人愣神,轉(zhuǎn)瞬追之不及。
樹上長翅膀的鳥人沒有再動,注視著她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護(hù)衛(wèi)們驚魂稍定,急急涌上,“主子,您怎么樣,那叫化雞大盜呢……”
“啊——”
一聲驚叫,鳥人隨手一揮,倒霉護(hù)衛(wèi)跌了出去,噗通一聲,河水濺起三丈高。
晶光閃爍的人,猶自立在樹上,看著太史闌逃去的方向。
幾個護(hù)衛(wèi)匆匆查看了一下四周,又清點了一地亂七八糟的物事,末了臉色蒼白地上前回報,“主子,丟失黃金皂盒、琥珀珠串等金銀玉件十二件,砸毀玉盤十只、踩碎扳指三個……”林林總總報了一大堆,最后才含含糊糊地道,“還有……您的玉帶鉤也沒了……”
護(hù)衛(wèi)訕訕低著頭,心想玉帶鉤下壓著的您的絲質(zhì)褻褲也沒了……
不過這個,還是不要報了的好……
樹上人對那一大堆損毀的金銀玉器無動于衷,看也不看侍衛(wèi)捧上來的碎片,只看著太史闌遠(yuǎn)去的方向,閑閑地問,“那匹馬上的千里香囊,沒有取下吧?”
“回主子,沒有?!?p> “哦?!彼馕渡铋L地笑,輕飄飄落下樹來,手一招,疊放在一邊的衣物落在他腳下。
“今晚還得赴安州總管的宴,先更衣?!?p> 美貌侍女上前來,衣裳翻動聲響起,眾人低頭屏住呼吸,頻率緊張。
果然,沒多久,聽見一聲低低的“嗯?”尾音調(diào)得高高的,帶著疑問,以及怒氣。
“誰偷了我的褻褲?”
南齊景泰元年,一月底,初春,夜。
這一夜有人從天而降卷走內(nèi)褲,有人破水而出被偷內(nèi)褲,除此之外,這是看起來很平常的一個春夜,人們在不同的屋檐下酣睡,在濃淡星光下做著升官發(fā)財死老婆的美夢。
這一夜確實有人升官。
“陛下年紀(jì)尚幼,初登大寶?!蹦淆R皇宮景陽殿內(nèi),腹部略凸的年輕皇太后正襟危坐,對殿下三位老臣輕言細(xì)語,“先帝遺旨,以三公為輔政大臣,俱升上柱國,賜出入宮禁密匣奏事之權(quán)。日后陛下的天下,就拜托諸卿了?!?p> “臣等不敢有負(fù)先帝及太后之托!”三公俯首,“太后腹中正孕育先帝遺腹子,請務(wù)必珍重鳳體?!?p> “幾位卿家公忠體國,哀家向來是放心的?!碧筇嵝漭p拭眼角,“先帝去得早,留下偌大國家,孤兒寡母。內(nèi)事未平,外地未靖,這紛繁天下,哀家要怎么才能承擔(dān)得起……”
銅燈明滅,光影浮沉,皇太后神情楚楚堪憐,幾位老臣都木著臉,垂著眼,眼神如斗雞,只橫掃面前三尺方圓。
就這么著掃來掃去,大司空章凝身子微微一僵。
前方,鳳座之上,太后青色裙角下,微微露出一點描金鳳履——水紅色,鏤金邊,其上七彩鴛鴦,翠羽斑斕,鮮活如生。
國喪剛過,滿宮戴白,皇太后率先垂范,云鬢之上,連頭釵都是銀的,清素得雪人一樣,不想這裙子底下,竟然無限風(fēng)光!
三個人的呼吸都停了停,隨即轉(zhuǎn)開眼光,和太后對答幾句,便恭謹(jǐn)?shù)赝肆顺鋈?,臨出門前,聽見太后歡快地道:“把皇帝抱來。”
大司空章凝在門檻邊半轉(zhuǎn)身,看見宮女抱來了兩歲的皇帝,太后眼角瞥了瞥兒子,忽然道:“皇帝臉色怎么這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