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周衙內(nèi)
隨著新任的利國監(jiān)知事到來,狄丘陷入了一種比較怪異的狀態(tài)之中。
各家冶坑冶主們,對這位新知事非常恭敬,該送的禮都送了,該給的人情也給了,恭敬得讓人抓不到把柄,但在這同時,往常冶主們邀過去的知事們喝酒赴宴、游玩詩會之類的,卻完全沒有。
甚至連主動送上自己家的別院安置的冶主都沒有,就算是孟廣,也只是把自家在鎮(zhèn)外的莊子“借與”知事公子,然后就也消失了,無論周銓如何去找,都找不著其人。
“這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啊……老爹,看來你這個知事很不受歡迎!”數(shù)日之后,在孟家莊子里,周銓笑著對周儻道。
周儻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你說要來這利國監(jiān),你老子我寧可在京師當(dāng)一個平民百姓,也不愿意來這里受些措大的骯臟氣!”
“不愿意受氣簡單,掀桌子就是?!敝茔尩Φ?。
“啥意思?”
“你是朝廷委派的知利國監(jiān)事,雖然利國監(jiān)的民政部分不歸你管,但至少鐵冶之事,都由得你管,你下令各坑停業(yè),誰敢說半個不字?”
周銓的話讓周儻一握拳,但旋即有些底氣不足:“這樣成嗎?”
“在京師之中,到處都是權(quán)貴,故此我們處處受制于人,到了這里還用擔(dān)心那么多?我都出了京師了,他們總得給我點好處……而且,老爹你可是積年猾吏,別的本事沒有,整人的事情還難得了你?”
“有你這樣說你老爹的嗎,這次老爹可是被你坑了,才跟你一起跑到這鬼地方來!”周儻怒道。
周銓嘿嘿了兩聲,撒腿就跑了。
他只是提出一個大致方向,真正如何去做,其實他也沒有主意。不過周銓真相信自己老子的本事,能在京師之中混得風(fēng)聲水起,若沒有些看家的本領(lǐng),哪里能做得到。
“我?guī)怂奶幦マD(zhuǎn)轉(zhuǎn),今日可能不回來!”他向周儻報備了一聲,便來到了院子之中。
此時正值五月中旬,天氣已經(jīng)有些熱了,但在那小莊院里,六十七名少年垂手站立,雖然額頭上已經(jīng)見汗,卻依然一個個站得挺直。
周銓出來后下令“稍息”,這些少年才放松站姿,悄悄活動了一下站累了的腳踝。
“都準(zhǔn)備好行囊,今日野營,解散!”周銓又下令道。
眾人轟然散開,而李寶在周銓身后點了一柱香。那香燒了不到四分之一,那些散開的少年們,一個個背著厚布包,再度集中起來。
這六十七名少年,絕大多數(shù)都曾過過苦日子,如今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就是在享福,而且眼見有人被剔出隊伍,他們哪里敢怠慢。
周銓很滿意少年們的表現(xiàn),他從遼國返回京師之后,除了同那些文官們勾心斗角,大多數(shù)精力都放在了這些少年們的身上。
從京師中招募的原禁軍子弟,因為有些人沾染上不良習(xí)性,周銓擔(dān)心他們將這些壞習(xí)慣傳給其余少年,故此被他剔除了。雖然這些少年的家人也曾攜著少年來哭求,但這個問題上周銓不講絲毫情面,他決不容許一粒老鼠屎壞一鍋湯的事情發(fā)生。
故此,原本八十余人,跟他來到利國監(jiān)的卻只有這六十七人。
每日兩個時辰的體訓(xùn)與紀(jì)律訓(xùn)練,兩個時辰識字與文辭訓(xùn)練,兩個時辰的算學(xué)訓(xùn)練——這是少年們雷打不動的作息安排,占據(jù)了一天一半的時間,嚴(yán)格的紀(jì)律,大量地消耗他們的體力和精力,也讓這些少年們無暇去亂跑游玩。
“檢查鞋子、綁腿,走吧!”
周銓自己也背了一個包,只不過他的行囊比別人要小些,李寶這點眼色還是有的,早將幾樣重的東西打包背在了自己身上。既是做遠足準(zhǔn)備,眾人都按照周銓的要求打了綁腿,然后依次出了莊門。
出門之后到了大路上,他們也不是散亂而行,而是排成兩列,靠著大路右側(cè)前進。
狄江已經(jīng)在前面等著,周銓請他傳授經(jīng)驗,教會這些少年們?nèi)绾卧谝巴夥直娣较?、尋找水源、判斷地形,還有尋覓可用的食物。
他們出來的時候,在莊子不遠處的一處樹林中,孟廣用手托著下巴,嘖嘖稱奇。
“這位周衙內(nèi)當(dāng)真是個怪人,不過他這番舉動,倒是符合他將門出身的本色!”
孟廣一直都在觀望。
趙勝等人,自詡消息靈通,能從自己背后靠山那里得知周家父子底細(xì),知道他們實際上是政爭失敗后被趕出京師。他們以為可以挑得孟廣這新承家業(yè)的愣頭青上前,主動與周家父子打交道,卻不曾想,孟廣雖然消息不如他們,但論及聰明,卻絕不遜色于他們。
而且徐州到京師才多遠,有這幾天功夫,孟廣已經(jīng)從京州來的客商那里,打聽到了許多他感興趣的東西。
“自行車,跳棋,水泥,還有雪糖,也與此子有關(guān)……這樣的人物,怎么會是只知游玩的紈绔,更莫說了,他還作為使臣出使遼國,據(jù)說在遼國立了大功……真不知道趙勝那些蠢才是怎么想的,這樣精明的人物也敢去敷衍!”
想到這里,孟廣不再猶豫,騎了頭驢,帶了幾名家丁就追了上去。
沒多久,他追上周銓的隊伍,仿佛是偶遇一般,與周銓打招呼,然后牽驢并行。
只不過周銓走得快,孟廣實在跟不上他的步子,才走了沒多久,便只能靠罪,又騎到了驢子之上。
“衙內(nèi)這可是去哪兒?”他拉扯了半天,見周銓并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于是問道。
周銓很喜歡“衙內(nèi)”這個稱呼,因為這稱呼總讓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干點欺男霸女的勾當(dāng)。
“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的地方……孟員外,你家世代住于徐州,可知這附近哪有莊子意欲出手的?”
孟廣聽得一笑,這位衙內(nèi)莫非想在此地置產(chǎn)安家?
“這可就有些麻煩,衙內(nèi)有所不知,利國監(jiān)鐵冶極盛,哪怕是荒山野嶺,如今也都各自有主,因為沒準(zhǔn)哪一日,就能發(fā)現(xiàn)鐵礦呢!故此本地的莊院,一般不會易手,偶然有出者,也立刻是被人買了去!”
周銓點了點頭,與他想象的差不多。
“而且,莊子價格都不便宜,以我借與衙內(nèi)的莊子來說,一座如此莊子,加上周圍三百余畝田,在別處每畝最多不過二百文,故此連莊子帶田地,加起來不過是百五十貫,但在我們監(jiān)利,這樣的一個莊子,少說也得賣三百貫以上!”
“東面那片山呢,若是我想買下來,從那處山頭,到這處山頭,花費大約是多少?”
“這一片可都是趙家的山林,十余年前,他家才買下來……若是要估價,這一片當(dāng)值三千貫左右吧?!泵蠌V瞇著眼睛心算了片刻,得出了這個結(jié)果。
周銓沒有被此價格嚇倒,有周侗給他的六千余貫錢,再加上這半年來賺到的近萬貫,他暫時不愁沒有錢用。
哪怕是他來到了徐州,京師的車莊仍然是在他控制之下,也仍然源源不斷地在給他創(chuàng)造利潤。不過周銓也明白,隨著他離開京師的時間長了,這種控制力會變?nèi)?,而且也會有別的人家想著仿制,等別家的自行車也上來之后,他的收入就會減少。
“三千貫倒是沒有什么,如果他家愿意賣,我就可以買!”周銓緩緩說道。
這一大片山林田地,足有兩里方圓,若真拿到手,他就可以大展鴻圖了。只不過周銓也知道,利國監(jiān)這附近想要買地,只怕不容易,因此也沒有
見三千貫的數(shù)字,沒有把周銓嚇倒,孟廣心道傳聞不虛,這一位果然是不把錢放在眼里。他略一沉吟,心里還是猶豫不決,最終決定還是繼續(xù)觀望。
這一次野外拉練,持續(xù)了三天時間,孟廣想看一看這位周衙內(nèi)究竟是什么人物,竟然咬著牙關(guān),陪周銓等人在野外呆了三天。三日過后,當(dāng)他回到鎮(zhèn)上時,卻發(fā)現(xiàn)鎮(zhèn)口貼了一張安民告示。
原本新官上任,都要貼這樣的告示,可是周儻來到狄丘之后,因為屬下官員都不配合,直到現(xiàn)在才憋出了這告示。孟廣湊上去一看,大多都是老生常談之句,只是在其中藏了一句,大宋向來以人為本,故此要個坑口都注意安全,愛惜人力性命,萬勿出現(xiàn)礦難。
孟廣看了直搖頭,這樣的廢話有什么用,他心中有些許失望,覺得周家父子并不足以成為自己的新靠山。
那告示貼出來之后,絕大多數(shù)冶主的反應(yīng)和孟廣是一樣,更加瞧不起周家父子了。但就在次日,卻有人到了知事衙門出首,狀告冶主申和泰為圖暴利,不顧礦工的性命安危,迫使礦工在塌方處采礦,導(dǎo)致二死三傷。
此事一出,各家冶主立刻警覺起來,由趙勝牽頭,他們暗中聚會,商討應(yīng)對之策。
孟廣也收到了聚會邀請,在會上經(jīng)過一番吵鬧之后,大伙達成共識,那位新的知事如果要借著這個機會發(fā)難,大伙一定要齊心協(xié)力,把事情鬧到徐州知州那去。
只是會后包括孟廣在內(nèi),少說也有四五位冶主,又備了一份厚禮送到了周家。
然后,所有的冶主就都收到了周儻的請?zhí)?
圣者晨雷
感謝軒轅無、明天的前世今生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