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父權(quán)不復(fù)
周銓非常不喜秦檜,兩人在途中,他故意保持沉默,仿佛是為了父親擔(dān)憂一般。倒是秦檜,時不時地尋他說話,讓他不得不敷衍應(yīng)付。
不過說著說著,周銓心里有些好奇了。
秦檜此時年紀(jì)還不大,雖然已經(jīng)有奸臣潛質(zhì),可口里說的卻全是仁義道德忠君愛國,有些話語,甚至非常偏激,看起來倒象是隨時準(zhǔn)備為國獻(xiàn)身。
若是不知道此人后來的經(jīng)歷,誰都想不到,這位實際上如此不堪。
敷衍了一路,總算到了御史臺。秦梓說的沒錯,也不知秦檜和御史臺中的那位有交情,竟然真將他帶入了御史臺中。
很快,周銓就看到了周儻。
“你怎么來了……不是禍不及妻兒么,他們怎么把你也帶來了!”
御史臺內(nèi)的一間狹窄的屋子里,周儻見到周銓,原本還一臉鎮(zhèn)定的模樣,立刻就慌了。
“我哪里知道怎么來了,什么禍不及妻兒……究竟是怎么回事!”周銓從父親的話語里聽出了問題,也顧不得給父親留面子,直接喝問。
周儻張開嘴,好一會兒,才垂頭喪氣地提及此事。
原來周儻有了一個官身,在吏部報備之時,結(jié)識了幾位文官。他可不只想掛個閑職,還想有所主事,可不好總尋兒子幫助,便想通過結(jié)識的文官,看看能否落個實差。
這些文官哪里有這種本事,不過卻指點了他:去走當(dāng)今宰相張商英的門路。
周儻哪里能夠得著張商英,尋來尋去,便與太學(xué)諸生、不得志的文人混在一起,結(jié)識了張商英門下一名唐庚者。
這位唐庚倒是豪邁之士,如今為提舉京畿常平,因為與蘇軾為小同鄉(xiāng),又頗有文采,所以時人稱之為小東坡。周儻最佩服的就是這些文人,故此對其極是敬服,這些時日便以唐庚為主,與一些文人官吏唱和往來。
當(dāng)然,周儻是不會寫詩的,每次卻他只負(fù)責(zé)付賬一事。
偏偏此時,宰相張商英與門下省一區(qū)區(qū)七品的錄事路天忱起了矛盾,原本以宰相之力,廢黜一小小錄事,根本輕而易舉,但結(jié)果這廢黜的命令,卻被門下省給事中劉嗣明駁回。
“然后呢?”周銓聽得這里,只覺得嘴中發(fā)苦。
“張公為相,執(zhí)政清平,勸諫陛下清靜而勿大興土木,我覺得張相公是好人,于是……于是……”
“于是你這蠢……蠢……就上書奏事了?等一下,讓我想想,你不過是一個末流小官,哪里有資格上書奏事,是了,別人知道你這官職是走了隱相門路而來的,想借著你,將隱相也拖入這場風(fēng)波之中!”
周銓那個氣,這位老爹平時都很精明,在市井中所向無敵,可是在官場中,卻被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家伙們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看起來這是宰相與一個七品小官之爭,但連周銓這官場門外漢都明白,其背后,必定是朝廷里的一場大洗牌,甚至可能牽涉到宰相相位之爭!
周儻垂頭,雖然被自家兒子罵了蠢貨,卻無言以對。
“別人當(dāng)兒子多好,紈褲游蕩,無事時坑坑爹,我當(dāng)這個兒子,卻沒事要被爹坑!此前如此,如今又是如此!卷入這等事情,咱們?nèi)叶加须y,好些的被趕出京師,若是不好,沒準(zhǔn)抄家滅門!”
周銓早就積了一肚子的不滿,此時全都吐了出來,噴得周儻頭幾乎要垂到胸底下去。
不過想想覺得不對,周儻抬起頭來:“究竟你是老子,還是我是老子!”
他原是想仗著老子的身份,在兒子面前撐點氣勢出來,但迎面而來的,卻是周銓撇嘴斜睨的神情:“你是老子,那又怎樣?”
于是周儻再次沮喪地垂下頭:“當(dāng)真是……父權(quán)不復(fù)……”
至少這半年來,他在兒子面前是屢屢抬不起頭。若是對著別人,還可以生出嫉妒之心,偏偏面前的是他兒子……
“你在這里,什么都別說,此間事情,連宰相都卷入了,肯定關(guān)系重大,你多說多錯!休要想著那張商英是什么清平宰相,樹倒猢猻散,這次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哪里還照顧得到你!”
噴完周儻之后,周銓并不耽擱,立刻離開御史臺,準(zhǔn)備營救事宜。
“周大郎何不去求梁公,得梁公一諾,君父脫罪,輕而易舉!”他與秦檜告辭之時,秦檜笑著問道。
這次是承了秦檜的人情,無論周銓心中多少不滿,面上也要裝出笑來:“我先要再打聽一番,然后看是不是要求梁公,說實話,梁公那兒的人情,不好落!”
事情都牽涉到了宰相張商英,若說梁師成一無所知,那才是笑話。這充分說明,秦梓在見他時的驚訝,是裝出來的。
梁師成不想太早伸手,明顯是要周銓投靠效力,但周銓覺得還沒有到那地步。
秦檜深深一笑,與他揮手告別。
城西,蔡府之中,蔡行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那周銓會如何去做,大人,要不要我去見見他,此時伸手,想必他會愿意將那自行車獻(xiàn)與我家吧?”
蔡攸搖了搖頭,冷喝了一聲:“些許錢財,何必放在心中!”
對于蔡家來說,一年兩三萬貫的收入,也只能算是些許錢財。
蔡行尚好,蔡攸可是知道,自己的幾個侄子,就連米是從哪兒來的都不知曉,有回蔡京問起時,他們有答是店里來的,有答是袋子里來的,唯獨(dú)不知是田里來的。
“大人說的是,些許錢財不必放在心中,但這個周銓,卻是個人才,上回錯過,這回當(dāng)不再錯過,須昨?qū)⒅當(dāng)n入我家手中!”蔡行建議道。
“你知道什么,此事對我們蔡家只有好處,張商英這回在劫難逃,宰執(zhí)之中,可就要空出一個位置!”蔡攸說到這里,眼前一片火熱。
這個空出的位置,明顯是留給他父親的,近來官家因為國用不足、內(nèi)庫空虛,又想到他那擅經(jīng)營聚斂的父親了。
但蔡攸自覺,這方面的本領(lǐng),自己不遜于父親。
他也想當(dāng)宰相!
若是有機(jī)會,他也要那柄清涼傘,成為這個帝國一個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
“大人的意思,張商英之事,我們不宜卷入?”
“自然不宜卷入,若是稍稍伸手,就會讓人以為,老大人也想保住張商英……朝廷里,總不會少喜歡揣測琢磨的人。”蔡攸冷笑道。
蔡行垂下頭,嘖了兩聲:“只是可惜了周銓。”
“不可惜,他那蠢老子,不過是牽連進(jìn)去的一只小蚊蠅,待事情落定之后,你再去將之撈出,示好于他就是!”
蔡行聽得父親這樣說,頓時心中大喜。
雖然蔡家豪富,可那些錢是他老子他爺爺?shù)?,若真能示好周銓,每年從周銓那兒賺個幾萬貫,那他便是在外頭包幾房小妾,也不虞父祖發(fā)現(xiàn)。
如同蔡家父子這般打著主意的,還有楊戩。
杜公才在那馮姓小吏面前大模大樣,在楊戩面前,卻低頭哈腰,一臉諂媚。
“隱相不會輕易伸手相助,此事情干系重大,隱相也好,媼相也好,都會坐視觀望。他們?nèi)羰浅鍪郑锹晞菥筒皇沁@樣了?!?p> 楊戩望著已經(jīng)快建成的龍德宮,微微嘆了口氣。
提舉龍德宮修建,可是一個大肥差,他從中上下其手,足足為自己撈得數(shù)萬貫。
可對一個太監(jiān)來說,這還不夠!
一想到周銓將年進(jìn)數(shù)十萬貫甚至上百萬貫的雪糖獻(xiàn)給了梁師成,楊戩目中就能噴火。
定了定神,他睨視了杜公才一眼:“你莫要以為他家落了難,就可以落井下石,這廝留著,我還有用處,你不可得罪了!”
“楊公放心,我必依楊公吩咐行事,不敢有任何差池!”杜公才拍著胸脯保證道。
“不過,你也要盯著,沒準(zhǔn)這廝,還會向蔡攸那兒求助,若是蔡太師在京中,必定不會伸手的,可是如今太師不在京中,蔡攸沒準(zhǔn)會做傻事!”
杜公才應(yīng)了一聲,看到楊戩沒有別的吩咐,當(dāng)下出了楊戩府。
本朝的一些大宦官,象是梁師成、童貫、楊戩等,皆在宮外有自己的宅院,甚至蓄養(yǎng)妻妾。杜公才出來時,看到楊戩宅中那些鶯鶯燕燕,心中暗道可惜,卻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瞄。
楊府之外,馮姓小吏早就在等著他了。
“如何,楊公怎么說,可否下手了?”馮姓小吏急切地道。
“少出餿主意,被楊公警告了!”杜公才橫了他一眼。
如今搭上楊戩的線,杜公才已經(jīng)由吏轉(zhuǎn)官,故此不是很心急,而眼前這廝,卻沒辦法直接與楊戩搭上,只在工部當(dāng)一個小官,除了在一般匠人面前耀武揚(yáng)威之外,便是開封府的一個差役都可以不把他當(dāng)回事。
故此他對發(fā)財甚為熱衷。
聽得杜公才的回話,那馮姓小吏垂頭喪氣,杜公才喝斥了他幾句之后,自己離開,馮姓小吏站在那里,眼珠直轉(zhuǎn),好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
“我管那許多……只當(dāng)不知道就是!”
他暗下決心,正待去想法子將周家制車之法弄來,就見杜公才又轉(zhuǎn)了回來。
“馮肴,我警告你,莫要輕舉妄動,若是壞了楊公之事,我要吃掛落不假,你更無好果可食。莫忘了賈奕,賈家的滅門之案,如今還在緝捕江洋大盜!”杜公才劈頭道。
那馮姓小吏的貪心,頓時化成了冷汗,從背脊上流了出來。
圣者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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