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何時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死亡是一種無奈,更是一種痛苦。
陸一凡滿臉怒氣,看著一旁不知何種想法的孟云,終于還是厲聲道:“你不要妄想我會和你這種邪魔外道同流合污,你給我些干糧,我便用這肉身還你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斷斷不可能!”
孟云緩緩抬頭,道:“不是的,我、我是害怕!”
陸一凡慣性地道:“胡說,我絕不會上你的當(dāng)……咦,你說什么?”
仿佛在這生死關(guān)頭,孟云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只見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臉上浮現(xiàn)出陸一凡從來不曾在她身上看到過的恐懼,然后,她重重甩頭,似是要甩開什么念頭。
“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樣嗎?”她低聲說道。
陸一凡怔了一下,隱隱發(fā)覺,她似乎另有什么隱情,好奇心頓起,道:“什么?”
孟云的眼角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在這面臨死亡的時候,對著這個死亡面前唯一陪伴她的少年,她竟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懷,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一絲朦朧和空洞:“我五歲那年,娘親帶著我回劍山去看望姥姥,不料那時正好碰上你們正道,其中法門寺的渡己惡僧用自身法寶玲瓏寶塔將我們?nèi)死в谝簧蕉粗?,且用大梵般若把山洞震踏,生生的將我三人活埋地下。?p> 陸一凡身子一抖,一種不好的預(yù)感,甚至是一種陰寒,從他的心頭泛起,從頭涼到了腳底。
孟云此刻仿佛陷入到了無盡的痛苦回憶中,眼神直望著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說話的語氣,平淡而空洞,帶著最深的痛楚:“那時,我嚇的嚎啕大哭,害怕極了。那是一個很小的山洞,因?yàn)橛袔讐K巨石支撐,所以我們才茍活了下來,可姥姥卻因?yàn)閭麆葸^重,不久就離開了我們,娘親帶著我在那無盡的黑暗中痛苦一場,就把姥姥掩埋了?!?p> “我們被埋在地底深處,除了巖石間會有幾滴水,周圍全是一片堅(jiān)硬無比的巖石,我很害怕,但娘親一直告訴我說:云兒不要怕,爹爹一定回來救我們的?!?p> 陸一凡屏息凝神,仔細(xì)的聽著,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怪異和隱隱的害怕,似乎覺察到了什么,就要發(fā)生?!翱墒牵@里永遠(yuǎn)都是黑暗,爹爹也一直沒有來,我在漆黑的洞里,很是害怕,肚子又餓,所以就不停的哭。我清楚的記得,當(dāng)時娘親在我的身邊不停的嘆息,把我緊緊的抱在懷里,不停的對我說:云兒不要怕,云兒不要怕,娘親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爹爹他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孟云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蒼白,但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可是,爹爹還是沒有來,我卻餓的不行了,一直對著娘親哭著要東西吃,娘親在這山洞里一次又一次的尋找,可都無疾而終。到后來,我餓的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只能趴在娘親的懷里**,忽然有一天,娘親竟然找到了一塊肉!“
陸一凡幾乎在看著孟云說話的同時,她的身子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
“我太餓了,什么也顧不得,吃了進(jìn)去,然后就美美的睡早了,好像那時,娘親似乎也笑了,就這樣,娘親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找到一塊肉,就這樣,我活了下來。但娘親卻一天天的虛弱,直到有一天,娘親睡著了,任憑我撕心裂肺,她始終沒有在理我,從那時起,我就一個人,蜷縮在黑暗中,一個人默默等死?!?p> 孟云緩緩轉(zhuǎn)頭,看著陸一凡,陸一凡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陣心寒:“你知道一個人等死的滋味嗎?你知道娘親的尸體就在的身邊慢慢腐爛的味道嗎?你知道一個人永遠(yuǎn)看不清周圍永遠(yuǎn)生活在恐懼中是什么樣子嗎?”
她沒問一次,陸一凡的身體就不由自主的抖動一次。
孟云沉默了,陸一凡大氣也不敢出,終于,她像是在睡夢中蘇醒,但貌似卻又未醒,恍惚中又說了下去:“終于有一天,突然,頭頂上出現(xiàn)一道光亮,我嚇得大叫,躲在最深的角落,然后,那光線越來越亮,上方的洞口越來越大,我聽見了爹爹的聲音,他在叫著我和娘親的名字,接著,看見爹爹跳了下來,擋在我的面前?!?p> “他沒有先看我,而是看到了我娘親,剛才光亮?xí)r我只顧得看上邊,莫忘了去看娘親。到我想起時已經(jīng)被爹爹擋住,看不到娘親的尸首,可是我分明看到了爹爹身子一震,整個人似乎都變成了石頭,然后跟著爹爹跳下來的咸池叔叔、云鬼叔叔和靈姨,一個個都怔在原地,一動不動?!?p> “我忽然很海派,甚至比我在這黑暗中等死還要可怕,我小聲的叫著:爹爹。爹爹轉(zhuǎn)過身子,叔叔和靈姨站成一排,站在他的身后,擋住了娘親的尸首,我還是看不見娘親。我小聲的問:爹爹,娘親呢?”
陸一凡看的很清楚,孟云每說一個字,身子都要抖一抖,仿佛那問話的女孩,就在他們面青一般。
“爹爹什么也沒有說,可是他的臉色好可怕,我雖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時的他真的是想殺了我,想殺了他這個親生女兒!可是,終究他還是沒有動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懷里,離開了這個漆黑的山洞。就在離開之前,我偷偷的從爹爹的肩膀向下看去,娘親的尸首已經(jīng)被掩埋了,只露出一只手,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那只手,那是手……”
孟云的聲音在此刻卻突然沉默了,陸一凡吃了一驚,向她看去,只見孟云此時臉色煞白,雙眼緊閉,整個身子竟是直直的倒了下去,看著竟是昏了過去。陸一凡幾乎下意識的立刻沖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覺得觸手冰涼,幾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后初愈,身體無力,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把孟云在平臺上躺放好,看著她蒼白的臉龐,陸一凡忽然驚覺,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經(jīng)完全被冷汗打濕。
那一夜,孟云一直昏迷著,但在夢中不時的叫喊著“娘親”“爹爹”等話,兩人的位置一下子顛倒了過來,變成了陸一凡來照顧她了。
如此看來,此事是孟云內(nèi)心深處一個極為痛苦的往事,昏迷中,幾度驚叫,冷汗涔涔,陸一凡手足無措,直到最后,孟云無意中亂揮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懷里以后,似乎得到了什么依靠,逐漸平靜下來,安靜的睡了過去。但那一雙手,卻是緊緊的抓著陸一凡的衣襟,甚至指甲還陷入了肉里,疼的陸一凡齜牙咧嘴,但不知怎么,看著孟云蒼白的臉龐,他竟是不忍離開,強(qiáng)自忍了下來,任她依偎在懷里,安靜的睡著。
孟云這件事,對她來說,仿佛傷的極深的痛楚,這些年來深埋心里,不料在這生死關(guān)頭,又再一次回想起來,心神激蕩,加上這些日子來食物稀少,身子自是有些虛弱,竟是連著昏迷許久。陸一凡望著此刻依然緊緊抓著自己沉睡的邪教少女,不覺得搖頭苦笑,就在不久之前,自己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圈回來的病人,不料這個時候,卻調(diào)轉(zhuǎn)了過來輪到孟云病了。這倆人竟是一前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不想死也難。
又過了一陣,陸一凡也昏昏入睡,但兀自強(qiáng)撐著身子,只因孟云此刻躺在他的懷里,看著她那張憔悴而略為痛楚神情的臉龐,陸一凡始終不忍離開。
只是這般坐著可當(dāng)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坐在平臺上,一只腳懸空,一只腳踩地,半斜坐著,身子挺的筆直,又沒有靠的地方,時間久了,身子各處酸疼不說,尤其是孟云緊緊抓著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昏睡過去之后,那勁頭居然也不稍減,真是痛入骨髓。也是陸一凡算是能夠堅(jiān)忍,居然咬著牙堅(jiān)持了下來,換了別人,恐怕此時早就跳將了起來。
不過饒是如此,受的這份罪卻是著實(shí)不輕,陸一凡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卻終究還是沒有離開,時間一久,困勁也就上來了,便在這麻木酸痛中,居然也開始打起盹來。
“??!”
陸一凡伸了個懶腰,醒來過來,便覺得全身都疼,正自嘆氣處,忽然間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自己躺在了平臺上,而原本在身邊的孟云卻早已經(jīng)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