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東方未白
許浚拾起小梅那捆柴禾,遂又將自己連同小梅的背簍一起,掛在柴禾上“您今天還是帶那孩子回醫(yī)院么?”
小梅淡淡一笑“還是我?guī)е?,晚上住你家,本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白天你母親也忙,顧不過來的?!?p> 原道前些時候,小梅在醫(yī)院后身,角落里的草垛子中,發(fā)現(xiàn)個被裹在麻布衣里的女嬰,看上去才幾個月大,小梅見她還有微弱的氣息,便抱著去找了許浚,請孫氏幫忙,將嬰兒清洗了一下,檢查一番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毛病,可能就是有些餓,遂托孫氏,找了隔壁剛生完孩子的婦人,喂了幾口奶,回來便咿呀呀地瞎叫喚起來。
兩人決定先問一下醫(yī)院的意思,若不反對留下孩子,便讓小梅白天帶著,晚上送到許浚家去,因著一來醫(yī)院人多混雜,二來,孩子緩過來些后很黏小梅,晚上困了還好,白日里精神了,不見小梅便是哭鬧不止,很是難哄,可若是醫(yī)院不讓,怕還是得麻煩許浚。
最后,樸浩去求了權(quán)教諭,同意小梅自己帶著孩子,但不能影響醫(yī)院的工作。如此過了幾日,許浚到底覺得小梅這樣太辛苦,想把孩子就留在家里,但小梅既是怕辛苦了孫氏,又因著孩子仍舊依賴他,自己身子也漸漸好了起來,倒是沒覺得太辛苦,遂還是這樣來回跑著?,F(xiàn)在,兩人回到市集,果見孫氏已抱著孩子等在門口,一見著小梅走過來,趕緊迎了上去。
小梅走上前,見那孩子兩只眼睛還迷迷糊糊的,卻仍舊啼哭不止,趕忙從孫氏手中接過來哄著,竟真管用,孩子一進他的懷抱便漸安靜了下來,雖還時不時地抽泣,卻顯見地又睡了過去。小梅歉意地向?qū)O氏躬身一禮“真是,太麻煩您了。”
“您哪里的話,是我沒照顧好孩子,要不然,您也不用這樣兩邊跑,這些日子,清源跟著您學(xué)了不少本事,師恩大過天,只怨我連這點兒忙都幫不上。”
小梅一笑,自腰間解下條寬帶子,幾番轉(zhuǎn)手,將孩子系掛在胸前,取下許浚背上的柴禾和背簍,疊加在肩頭“我先回去了,一會兒醫(yī)院見。”遂回身向?qū)O氏躬身一禮,轉(zhuǎn)而向醫(yī)院走去,市集已漸有了人聲浮動,初晨光景。
待許?;氐结t(yī)院,正見樸浩與小梅,一前一后自教諭的藥房里出來,樸浩側(cè)頭向小梅說著什么,后者點點頭,神色較前些日子少了幾分拘束,嘴角更是含了幾分笑意,樸浩抬頭看見許浚,拍了小梅肩膀一下,自顧而去。
小梅笑著迎上許?!俺闪恕!?p> “???”許浚一愣,恍惚道“什么成了?”
“這么快就忘了,秋孟朔啊。這一期我也參加?!?p> 許浚頓了一下“教諭答應(yīng)了?”似乎不太相信“您問了教諭就同意了?”說話間,隨小梅一起向后院走去。
“怎么,不相信?”見許浚欲言又止“三哥幫了些忙,況且,只是個考試,對他們來說,沒有什么損失”停了腳步“你在疑惑,為什么三哥會幫我說話?”
許浚也停了腳步,抬頭看了眼小梅,又馬上低了下去。自那日道出送酒的緣由,兩人好像既清楚又糊涂著“那是您的事情。”向小梅躬身一禮,轉(zhuǎn)身快步進了內(nèi)院。小梅望向其漸遠的背影,神色多了幾分躊躇。
兩日后,秋孟朔如期舉行,這一期人數(shù)不多,地點便設(shè)在了醫(yī)院的授課間里,小梅一早提前去砍完了柴,打滿了水,趕到考場已是最后一個,學(xué)員們顯然都有些詫異,低語熙熙,被教諭呵斥了幾聲便止息了。小梅先向教諭行了大禮,遂尋得自己的座位坐下,因著是考試,教諭特許,解開小梅的鐐銬,待考完再戴上。
小梅看向試卷,皆是穴位、藥劑、胎產(chǎn)之學(xué),不禁抬頭望向不遠處的許浚,果見其惱惱而不知所從,其他學(xué)員亦有難色,不覺一笑,提筆徑自寫去,約莫半柱香便寫得差不多了,收筆稍稍檢查了一下,遂環(huán)視諸生,大多還在奮筆疾書,想著自己不比他人,還有很多勞作,便悄悄起身交了卷,緩步退出去的時候,瞥見許浚尋思間正望向自己,微微一笑,以示鼓勵。
小梅先自后院兒,負責(zé)醫(yī)院伙食的廚娘那里,將孩子接手過來,之后來到東跨院兒與其他官役一起,分揀和處理藥材。醫(yī)院除日常采供外,還有針對特殊緊急病例,臨時采集的野生藥材,大多是如小梅這般,在醫(yī)院做官役的人采來的,這些人若說完全不懂醫(yī),平日里急救的草藥倒也認得些,但分辨得難免不是很細致,多有混雜。小梅平時并不主要負責(zé)采藥,但教諭知道他定比那些采藥的強了不少,便讓他跟著一起分揀,小梅也有了機會,了解到一些醫(yī)院病患的情況。
小梅正將手中,一枝類似大青的野花枝葉,擲在一旁的廢藥筐里,見懷中的孩子,手里不知什么時候抓到了顆柴胡,正要往嘴里送,趕忙伸手一把抓住“哎哎哎,這個不能吃啊”待將那棵柴胡從孩子的小手中取出,扔進一旁已經(jīng)歸置好的藥材筐里,低頭一看,孩子撇了撇嘴要哭,趕緊從兜里取出個小瓶兒來:里面是用米漿、鮮奶和蜂蜜熬制的奶水,用一條浸滿整個瓶子的布卷兒,將瓶口嚴(yán)嚴(yán)實實地堵著,只在瓶口外留出一小段兒。小梅將瓶子放到孩子嘴邊,小家伙兒輕車熟路地一口咬住瓶口外的布卷兒頭,順勢將瓶子牢牢抱在懷里,立時安靜地喝起奶來,再不管那是柴胡還是貝母。
一旁的官役見狀笑道“小梅,還沒找到這孩子的家人?”
“沒有”小梅嘆了口氣“周圍的人我都問遍了,還是沒找到?!?p> 一旁的一個官婢想了想,向這邊湊了湊,小聲兒道“平常人家或許問不出來,倒不如去山上問問?!?p> “您是說...”小梅明白那官婢的意思:孩子很有可能是教坊的人遺棄的,倒未必絕情,只是朝鮮的《從母法》,令有些親情變得越發(fā)無情起來。想到這里,小梅禁不住將孩子往懷中抱了抱,低頭見孩子已叼著布頭酣睡起來,四肢卻還不忘抱著奶瓶子,不禁一笑,悄悄將奶瓶子收了,小心將孩子轉(zhuǎn)個身重新系在身前,令其趴在胸口好好安睡,時不時輕撫著后背哄著。
說話間,幾個官役過來,將這邊已經(jīng)挑揀出來的草藥取走,又在原地放了幾個空的藥筐“哎呦,這般挑揀,要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眼見著沒完沒了,其中一個揀藥的官役不禁抱怨起來。
小梅看著身前那筐還未分揀出來的草藥,想起之前的那棵柴胡,不自覺皺了皺眉“最近,在鬧熱癥么?”
“???你說什么?”坐在小梅身旁的一個官役聽得他自語,好奇地問道。
“哦”小梅回過神,一笑“只是奇怪,最近怎么采的藥材都是些治療熱癥的?”
“其實,說來也有幾天了”另一旁,稍年長的一個官役接道“不過,也沒見散播開來”見小梅一臉疑惑“算來倒是你被關(guān)在典獄署的那天,發(fā)現(xiàn)的第一個,渾身打顫,吐了一地,還有點兒發(fā)熱,教諭給開了些麻黃、附子和細辛,讓煎了給他服下,后來見好轉(zhuǎn)了些,便讓他走了。”
“就這樣讓他走了?”小梅聽得描述,心知大概是師父的那劑‘麻黃附子細辛湯’,雖說癥狀聽著大概不錯,但畢竟只是表象,又是經(jīng)人口傳,未得親證,心里總有些異樣。
“誰說不是呢”方才湊上來的那名官婢接口道“不過那人好像是個外鄉(xiāng)人,說是也有水土不服的緣故,后來見他燒退下去了,又說自己還要趕路,便讓他走了。”
小梅一時間明白了些:疫癥最怕的就是傳播,在還沒有蔓延開來之前,將人打發(fā)走,自然是省時省力的方法,更何況還是他自己提出來的,畢竟各掃門前雪,出了松都地界,自己也少些擔(dān)待。次日,小梅照例與許浚一起去山上砍柴,間歇時,問起了醫(yī)院近日的病患。
“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許浚聽了小梅的描述,想了想“您平時并不主要負責(zé)照顧病患,可能沒太注意,我之前也沒覺得怎樣,隱約記得是從前日開始,送來有發(fā)熱跡象的越來越多了,總體來說都是畏寒、高熱的癥狀,個別人會有頭疼、四肢酸痛的表現(xiàn),其他的倒還沒看出來?!?p> 小梅聽罷,沉思良久,向許浚道“這兩天,能不能讓那孩子先留在你家?”
“這當(dāng)然沒問題,一開始,我和母親不也是想這樣么,您也不必每天這樣辛苦。”
“倒不是因為這個”小梅皺了皺眉“近來見醫(yī)院中的一些癥候,好像是要有一場大的病疫,孩子太小,留在你家我還放心些,只是”有些歉意地望向許?!傲钐门率且賱诹恕!?p> “要有大的病疫么...”許浚滿是擔(dān)憂“要不要先跟教諭說一下。”
“現(xiàn)在還說不好...”小梅不置可否,想了想,心里有了些計較“平日里,我不太能夠接觸到醫(yī)院里的病患,你跟著教諭,平時有機會照顧病人,我希望你能幫我查一些病癥?!?p> 許浚點點頭“您說,我需要做些什么?”
“并不是什么難事”小梅思量稍許“只是想讓你,把那些病患的日常狀態(tài)記錄下來,越詳細越好。你先別急著答應(yīng)”小梅向許浚一笑“雖是不難,但也蠻考驗人的”見許浚正色不少“醫(yī)者斷癥,取決于望聞問切,亦如前些日子,你見升麻卻不能確定一樣,很多病癥,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用藥也是南轅北轍,甚至左右生死。所以,我希望你事無巨細之余,也要有自己的觀察,總結(jié)出他們的共通之處,以及各自的特點供我參考。”
“事無巨細?”
“你要拋開常規(guī)判斷標(biāo)準(zhǔn),無論多么普通的癥狀,也要仔細記錄,切勿覺得理所當(dāng)然而有所忽略。做得到么?”
許浚點點頭“做得到?!?
莫折隨風(fēng)
結(jié)尾高潮前的最后一個大事件 小梅的師父基本上已經(jīng)暴露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