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彩衣持重
常憶卿略帶了一絲艷麗的笑顏“金尚宮的漢文很是不錯?!?p> 金氏平和一笑,語氣不卑不亢“公主過譽。”
李淓此時輕輕一笑,看向常憶卿道“公主慧耳,金尚宮的父親曾經(jīng)是中宗朝成均館的大提學(xué),對漢文化大有研究,金尚宮自小,便由金大人親自教習(xí)漢語,朝鮮大王此次特命她來做您的至密尚宮,也是未免有溝通不暢的困擾,大王對公主當(dāng)真是關(guān)懷備至。”
“本宮自然知曉,不過”常憶卿向李淓微笑頓首,轉(zhuǎn)而肅穆正言“自古,夫為妻綱,如何連語言都不能相容。”遂看向金尚宮,斂容懇切道“還請諸位尚宮,日后切勿再說一字漢文,圣旨既下,本宮即日起,便是主上殿下的未婚妻子,理當(dāng)遵守宮廷教禮,還望諸位尚宮,悉心指導(dǎo),也好令本宮不負(fù)皇恩,無辱家門?!?p> 李淓輕咳一聲,一笑“公主說的極是,侯爺此次來京,臨走時也是這個意思。倒是皇上,怕公主日后別離故土,恐有異鄉(xiāng)之感,方在之前便叮囑了朝鮮大王,服侍公主的至密尚宮務(wù)必要會說漢文,這才特調(diào)了金尚宮過來。公主如今既有這般氣度,皇上想來也可安心不少?!?p> 常憶卿略一點頭,遂微微瞥向燕三娘,后者上前一步,略垂首靜立“這位是本宮的近身尚宮燕氏,日后也請金尚宮多多指教。”
金氏微微一笑,向燕三娘躬身一禮“奴婢見過燕尚宮?!?p> 燕三娘作?;囟Y“見過金尚宮?!?p> 常憶卿側(cè)頭看向常胤緒,后者向金氏等人一笑“府內(nèi)已給諸位尚宮準(zhǔn)備了房間,還請先稍事休息?!币娊鹗衔⑿︻D首,躬身謝過,遂側(cè)頭看了眼身旁的常萬選。
常萬選上前一步,向內(nèi)院一請,恭敬道“諸位尚宮隨我來?!苯鹗戏謩e向常憶卿和李淓頓首辭謝,遂向常萬選躬身一禮,攜了身后一眾,隨常萬選沿東廂廊道向內(nèi)院走去。
聞得金氏的腳步聲愈來愈遠(yuǎn),常憶卿扶了燕三娘與梓沁,緩緩走到李淓面前半丈處,微微一笑“公公今日辛苦了?!?p> 李淓拱手一禮,笑言“為皇上和公主辦事,是老奴莫大的福氣。況且說來,倒是老奴沾了公主的福氣呢?!?p> 常憶卿一笑,一側(cè)頭,一旁便有侍者托了個大葉紫檀的盤子過來,躬身擎至李淓面前:上面用一塊兒大紅云錦墊著幾塊兒玉璧和幾個玉如意,隨后,另有十幾個下人,抬了幾箱子?xùn)|西出來。常憶卿看了眼那盤子里的東西,遂向李淓一笑道“公公既說要沾點兒福氣,這幾樣兒,是前幾年得了的幾塊兒好玉雕的,雖比不得宮里,卻是圖個喜慶。其余”撇頭看了眼身旁的六七個箱子“煩勞李公公給帶回去,算是我給司禮監(jiān)幾位公公的彩頭?!?p> 李淓看了眼盤子,又看了眼那幾口箱子,遂向常憶卿躬身一禮,笑言“那老奴就替他們幾個先行謝過了?!倍Y畢,一側(cè)頭,其身旁的一名內(nèi)侍上前接過了盤子,靜候一旁,另有一名內(nèi)侍,領(lǐng)了一眾錦衣衛(wèi),將幾口箱子全部抬了出去。
常憶卿待那些箱子被抬走,向李淓一笑,道“公公還要趕著回宮復(fù)旨,就不留您喝茶了?!?p> 李淓微微拱手“多謝公主體諒。日后公主出嫁,老奴仍要奉旨親送,到時候,只怕不能光請老奴喝茶了吧?!?p> 常憶卿淡淡一笑“是要幾壇上好的女兒紅了?!?p> 李淓溫顏一笑,躬身辭謝“老奴告辭,萬望公主留步。”
常憶卿點點頭,望向常胤緒“煩勞大哥代本宮送送李公公?!背X肪w點點頭,先是躬身拱手向常憶卿致辭,遂轉(zhuǎn)向李淓,伸手向院外一請,李淓則先是向常憶卿躬身拱手辭謝,而后向常胤緒拱手一禮,轉(zhuǎn)身攜了一眾內(nèi)侍,隨常胤緒出了門去。
晌午,常憶卿于中堂設(shè)宴,算是與金尚宮等人正式見禮,用過飯,眾人皆稍作歇息,之后領(lǐng)了金氏等人,簡單參觀了除東北角的那座獨院外的各個宅院,常憶卿也特意將金氏等人安排在了前院兒的西邊院落。當(dāng)日晚上,常憶卿與燕三娘待夜深人靜之時,悄悄來到離歌笑的房間,此時,三人已在廳堂圓桌旁等著兩人了。
常憶卿換了常服,在圓桌旁找了個凳子做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抱怨道“累死我了?!?p> 燕三娘顯然也是這種感覺“我也是,坐在那兒不能亂動,也不能多說話,一下午還得陪著她們轉(zhuǎn)那么一大圈兒,天啊,這朝鮮人怎么那么多規(guī)矩?!?p> 離歌笑一笑“只要牽扯了皇室,規(guī)矩只多不少,行了,別抱怨了,說說吧,這一天,她們跟你們說什么沒有?”
“沒什么特別的”常憶卿搖搖頭“那些尚宮的話很少,但都懂漢語。不一定都像金氏說得那么好,日常交流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p> 離歌笑待常憶卿說完,定定地看向常憶卿,猶疑道“那個金氏,你覺得怎么樣?”
“怎么說呢。”常憶卿皺眉想了想,似乎有些為難“若單論她這個人,的確是沒得說的?!鞭D(zhuǎn)而看向離歌笑“先不說我了,早上接旨的時候,你也見過她,你覺得呢?”
離歌笑想了想“沉穩(wěn)大氣,張弛有度,不卑不亢,今早那一番處事談吐,若說她父親曾經(jīng)是成均館的大提學(xué),我倒是真信?!?p> “的確”燕三娘點點頭,由衷道“本來對她還挺提防的,也怕說漏嘴,所以基本上都只圍著憶卿轉(zhuǎn),想著她會挑出點兒說辭,結(jié)果什么也沒說,而且”猶豫了一會兒道“而且,好像就應(yīng)該這樣似的,鬧得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p> “她漢語說得那樣好,要不是朝鮮人的打扮,我真要以為,她是咱們大明的人假扮的了。”小梅仍舊沉浸在對金氏語言的震驚上。
常憶卿笑了笑“這倒也沒什么,諺文在朝鮮至今都上不得臺面兒,士大夫一族,也大多以懂得漢語為一己之榮耀,金氏的父親既是成均館的大提學(xué),他女兒能說得像咱們一樣好,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離歌笑自顧思索了一會兒道“但,第一次見面,就將這個優(yōu)勢當(dāng)眾展現(xiàn)出來,似乎就有些急切了。”
“可她又點到即止,沒有過分彰顯。”小梅聽得離歌笑這樣一說,想了想,也越發(fā)疑惑起來。
常憶卿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微微皺眉道“說到底,是個不簡單的角色?!?p> 離歌笑看向常憶卿,神情略有所思,遂垂了眼簾,語氣淡淡道“你真是越來越像你姐姐了?!辈窈托∶穼σ曇谎?,沒敢再說什么。燕三娘反而有些擔(dān)憂地看向了常憶卿。
常憶卿對離歌笑這話也是一時無措,頓了頓“我不是姐姐,也不想是她?!?p> 離歌笑自覺尷尬,輕咳一聲,看向幾人道“行了,忙一天也都累了,早點歇息,明日起按計劃來辦?!毖嗳稂c點頭,與常憶卿相視一眼,向離歌笑告辭。
待兩人走后,離歌笑向柴胡道“你也趕緊休息吧。明天,我得把朝鮮語,重新給你梳理一下,我看你腦子里現(xiàn)在還是亂的?!边@話一說,小梅和柴胡一個愧于沒教會,另一個則愧于沒學(xué)好。見兩人這般,離歌笑不禁一笑“行了,又沒說怪你們,只是咱們的時間不多,得抓緊了?!?p> 柴胡向離歌笑點點頭道“這回說什么也得把它學(xué)會了,行了,俺回去了。”遂起身,拍了小梅肩膀一下,轉(zhuǎn)身出了門去,離歌笑與小梅,隨后也歇息去了。
次日起,常憶卿與燕三娘在金氏等人的教導(dǎo)下,不僅要熟記內(nèi)命婦品階、位份、職責(zé)與禮儀,還要了解宮廷內(nèi),各個機構(gòu)的職責(zé)范圍,以及國家各種慶典的由來、時間、規(guī)制等等,總之,當(dāng)真是浩瀚窮牘,難以盡述。而在這種高質(zhì)量語言環(huán)境的熏陶下,燕三娘對朝鮮語的掌握可謂突飛猛進,半月下來,有時竟已能夠聽懂金氏等人與常憶卿的交流了。而柴胡那邊,雖然進度沒有那么快,但是發(fā)音已經(jīng)基本掌握,正不斷增加日常用語積累,也可說小有成就。如此,又過了近一個月,燕三娘已經(jīng)可以順暢交流,柴胡那邊,聽力算是過關(guān)了,雖然說得還不是很流暢,不過,連小梅也承認(rèn),一般交流是可以的,語速放慢一些,基本上聽不出來有問題。轉(zhuǎn)眼四月清明,金氏放了常憶卿與燕三娘幾日休息,兩人得了閑,擇一日,于后堂廊下,備些茶果,賞景聊天。常憶卿是日著了身天青地織金紗通肩柿蒂形翟文短衫,蔥綠地妝花紗蟒裙,隨意梳了個百合髻,于發(fā)髻一側(cè),小小地別了朵雪白的山茶花,神情似有些許落寞。
燕三娘知其心事,想著找些別的話“他,到底是什么樣子?”
常憶卿果然一愣,隨即一笑“是一個,能夠讓所有女人都心動的男人?!币娧嗳镆桓庇挪恍诺臉幼?,心里恍惚間想起了什么,淡淡道“當(dāng)然,再完美,也只是一種諷刺?!?p> 燕三娘忽而有了些憂愁“這日子,也沒幾天了啊?!?p> 常憶卿見此一笑“我知道你走過不少地方,可一下子這么遠(yuǎn),還是第一次吧?”
燕三娘一笑,點點頭“是啊,從沒想過,還有離開大明的一天。哎,對了”突然想起一事“以前聽梅梅說,他那時候去關(guān)外學(xué)醫(yī),最遠(yuǎn)到過鴨綠江,聽說過了江就是朝鮮了?!?p> “他去過那么遠(yuǎn)的地方?”常憶卿聽罷很是驚奇,隨即,神色有些黯然道“我好像什么都不懂?!闭f到這兒,看向燕三娘,沮喪道“你們是不是也覺得,我總在給人添麻煩?
燕三娘一時也有些不忍“你還小么,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p> 常憶卿苦笑了笑,抬手摘下發(fā)髻一側(cè)的山茶花,淡淡道“可她不也是同我一般的年紀(jì),又有誰,會覺得她擔(dān)不起”
終于到了出閣的日子,其日一早,常憶卿著禮服謁廟,遂于帝后前受醮戒、辭奉先殿。后易燕居冠服,命婦送至宮門,由東門出、過宮門西上陞輦、至右門內(nèi),降輦后陞轎,內(nèi)使備儀仗鼓樂前導(dǎo),合女樂三十六人接引,公侯百官命婦相送。
離歌笑幾人已提前商定:梓沁與常憶卿同行,余者暗中隨送親儀仗至天津衛(wèi),找機會,把替他們瞞過朝廷的人換出來,再一起上船。儀仗之后,是綿延無盡的公主陪嫁,可見,朝廷對此很是費了一番心意。常胤緒和常萬選各騎了一匹高頭大馬,緊緊跟在鳳轎兩側(cè)。隊伍整整走了三天,經(jīng)過十幾個驛站,方到達天津衛(wèi),常憶卿在天津衛(wèi)縣衙稍作歇整,遂乘了鳳轎,由儀仗護送著,抵達臨海港口。到了港口,常憶卿由梓沁攙扶著,下了轎子:
但見其頭戴皂縠翠博山二頂九翟冠。身著紵絲紗羅大紅大衫深青金繡云霞鳳文霞帔,紵絲紗羅桃紅色金繡團鳳文襖子,另紵絲紗羅青色金繡云鳳文鞠衣。青線羅有緣大帶系腰,另以青綺描金云鳳文玉革帶飾玉事十件、金事三件,配紅綠線羅玉花采結(jié)綬,以金鉤飾下瑑云鳳文玉佩二件。
足上踏青線羅青綺描金云鳳文青襪舄。
李淓于碼頭上宣讀了圣旨,常憶卿領(lǐng)旨謝恩后,兩人互敬了一盅女兒紅,常憶卿遂斂容肅穆,向常胤緒、常萬選施禮致辭,常胤緒走上前,執(zhí)了妹子的雙手,做最后的叮囑,兄妹三人一時間已然有了千般不舍,奈何終有一別,吉時禮樂奏響,常憶卿別過兩位兄長,由梓沁與燕三娘左右攙扶著,徐徐走上連接著迎親寶船的踏板,待登上甲板,常憶卿的身形忽然頓住,于甲板的邊沿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回首眺望向故土,驟然發(fā)現(xiàn),心里原來有著這樣多的不舍。梓沁的手猛地用了幾分力道,令常憶卿一時回神。
梓沁輕啟朱唇“公主,吉時已到?!?p> 常憶卿的心咯噔一下,墜到了最底:十年前,姐姐答應(yīng)了這門婚事,那么無論如今站在這里的是誰,都是要一路走下去,不能回頭了“是啊,該走了?!?
莫折隨風(fēng)
公主婚禮參考《大明會典》卷之七十婚禮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