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雇傭軍（4）
征服進行到第二個月，比加普爾人不再發(fā)起大規(guī)模反攻，開始了龜縮防守。
許進臣暗地里松了口氣，龜縮防守同時也意味著重點布防，小型城鎮(zhèn)被大量拋棄了，雇傭軍再次回到了曾經(jīng)如魚得水的美好歲月，掃蕩的不亦樂乎。
但三王子再次表示了自己的不滿，因為現(xiàn)在輪到莫臥爾軍死磕比加普爾人重兵防守的要塞和城池了，不僅如此，近萬雇傭軍的掃蕩留下遍地狼藉，跟隨在后面的莫臥爾軍無法在遍地廢墟中“因地就糧”，幾乎等于雇傭軍在幫著比加普爾人“堅壁清野”！
“讓我的軍隊進攻城市和要塞？！”許進臣聽到三王子以命令的口吻發(fā)布新的任務(wù)，幾乎叫出來。
“我可以支付你們更多的傭金?！比踝诱f，“不要忘了，你們是我的雇傭兵！”
“難道你認為雇傭兵和你雇傭的保姆一樣？”許進臣感覺到了其中不尋常的意味，一年相處下來，莫臥爾人似乎忘記了雇傭軍都是明國人！
“一年來，我支付了多少傭金？兩百萬了！”三王子惱火地說，“兩百萬兩銀子，足夠招募一百萬人！”
許進臣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三王子說出這樣的話，要么是小人的挑唆，要么就是他的有意刁難。
“如果殿下覺得傭金過高，我們可以談判，如果談不攏，我們解除協(xié)議便是?！?p> “這就是你們明國的信用？”旁邊的謀臣譏諷，“是我們的王子殿下收留了你們——”
“收留？！”許進臣聽到這個字眼，明白問題的關(guān)鍵了，莫臥爾人已經(jīng)不再將雇傭關(guān)系看成是平等的交易，而是將雇傭軍的地位與仆從軍放在一起了！在他們眼里，雇傭軍是戰(zhàn)敗的明軍，為了保命才為莫臥爾人打仗！
“如果王子殿下決定與我軍開戰(zhàn)的話！”許進臣被激怒了，“我們在戰(zhàn)場上賣命，但不是出賣自己的尊嚴！”
“逮捕他！”旁邊一個莫臥爾將軍喊，帥帳外，立刻沖進來一群護衛(wèi)，刀劍出鞘，指著許進臣和他身邊的幾個部下。
許進臣覺得這簡直是場鬧劇，三王子還在營帳中，他和他的部下至少有八支短槍，足夠?qū)⑷踝哟虺伤槠恕?p> “你們現(xiàn)在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服從命令，要么，被我們?nèi)肯麥纾 蹦P爾將軍冷酷地說。
“王子殿下的意思呢？”許進臣倒提一支短槍，混不在意地說。
“如果你能服從命令，我許諾你擔(dān)任我的近衛(wèi)將軍，節(jié)制其他將軍，做將軍中的將軍?！比踝臃路饹]有看到四個營官的六把短槍，威嚴地宣稱。
“靠，才比我大一歲，就在我面前裝威嚴了，就你帶過兵？”許進臣很是不忿，滿臉絡(luò)腮胡看上去的確有些威嚴，但三王子狹長的眼睛，錐形臉，大脖子，特別是仿佛圍巾圍起來的帽子，居然還插著一根白羽毛，看上去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本拉燈叔叔和阿凡提爺爺都這德行）。
“不如這樣?！痹S進臣覺得這樣對峙下去遲早出事，三王子肯定高估自己了，王子的驕傲人蒙蔽了他的眼睛。不過，必要的臺階還是要的，否則，難保三王子今天放過自己，明天就不惜一切地圍攻雇傭軍的營地了。
許進臣走到一邊的地圖旁，比劃著說，“我軍從這面出擊，王子殿下的軍隊從這面出擊，兩軍最后在這里會合?！?p> “這樣，你們該滿足了吧?！痹S進臣一邊指點攻擊路線，一邊在心底發(fā)誓：今天的威逼，它日必加倍奉還。
“這樣太兇險！”某個莫臥爾將軍說，“萬一雇傭軍被擊潰，我軍就可能兩面受敵?！?p> “一切取決于您，殿下！這樣可以盡快結(jié)束比加普爾的戰(zhàn)爭?！痹S進臣手指按著地圖，聯(lián)系搜集的情報，做出各種分析和假設(shè)，并對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提出相應(yīng)的應(yīng)對策略。他覺得自己又回到曾經(jīng)做參謀的時期了。
三王子起初聽的很隨意，但隨著許進臣的解說慢慢入神了。許進臣完成長達兩個小時的解說，三王子兀自意猶未盡地回味其中演繹推理的魅力，他眼光炯炯，臉上還帶著些許的迷醉，不過，等他終于回過神來，許進臣看到了他眼角處的一絲陰狠。
“你們明國就是這樣打仗的？”某個莫臥爾將軍問，語氣中透著不言而喻的激動和惶然。
是的，惶然。許進臣的解說讓他們的腦子里都冒出了這么一個想法：如果還沒有開戰(zhàn)，自己的每個應(yīng)變方式就被對方考慮過了，這場戰(zhàn)爭還有勝利的機會嗎？
對于莫臥爾人來說，戰(zhàn)爭就是這樣的：以某座城市為目標(biāo)，大軍出擊，看情況，隨機應(yīng)變，能夠考慮到后勤問題，路況問題，天氣問題，差不多就是他們的極限，簡單地說，他們向來只在戰(zhàn)場上看戰(zhàn)爭，而不是站在戰(zhàn)場外思考戰(zhàn)爭。
莫臥爾將領(lǐng)們還在回味許進臣的表演，雇傭軍營官們則早就忘記了帥帳中的事情，“兩千年前，俺們老祖宗就‘紙上談兵’了，指著地圖吹牛算個啥？！”
“比加普爾的命運已經(jīng)注定?！痹S進臣對于自己的謀劃很有信心，比加普爾算端是一個以幾千兵力征服上百萬人的國家，雖然征服者裹挾了十?dāng)?shù)萬土軍看起來威風(fēng)凜凜，核心的兵力卻少的可憐，加上***化的土兵，真正能夠作戰(zhàn)的也不過兩三萬人，就像是鋼筋鐵骨支撐起來的稻草人，看起來威武雄壯，一把火就能燒成骨架——啃骨頭的事情，就由英明神武的三王子代勞了。
奎什納（Krishna）河橫貫德干，發(fā)源于西高止山支脈，向東穿越高爾康達王國，流入孟加拉灣，是印度第四大河，長一千四百公里。比加普爾算端國的重心在奎什納河流域，首都比加普爾城位于這條河和它南面最重要的支流（tyngooadra河）之間，實際（直接）控制地域差不多也就是這兩河流域，面積大約三十萬平方公里。
許進臣的構(gòu)想是，由莫臥爾軍從東面發(fā)起進攻，牽制比加普爾主力，雇傭軍則繞道南下，從南面渡過tyngooadra河，直攻比加普爾城。不論雇傭軍最后能否攻占比加普爾城，比加普爾軍都將軍心打亂，比加普爾算端國控制下的土邦將分崩離析，到時候，比加普爾核心的兩三萬人眾叛親離，遭遇兩面夾擊，唯有死路一條。
對于許進臣的構(gòu)想，莫臥爾人最擔(dān)心的莫過于雇傭軍的消極怠工，千里轉(zhuǎn)進孤軍深入，在他們看來十分兇險，如果雇傭軍半路上知難而退，豈不是留下莫臥爾軍白白與比加普爾軍死磕？莫臥爾軍總體實力并不比比加普爾軍強多少，再算上比加普爾的本土優(yōu)勢和無窮的土兵（炮灰）補充，莫臥爾軍實際上處于劣勢，如果在進攻中損失過大，再遭遇比加普爾軍反撲，三萬莫臥爾軍能有多少返回德干行省還真不好說哪??！
許進臣做出的分析，有相當(dāng)部分是消除莫臥爾人的戒備心理，實際上，大多數(shù)精力都用于分析諸如：“萬一莫臥爾軍戰(zhàn)敗，南下的雇傭軍也斷無生理，所以，雇傭軍必將傾盡全力”；“莫臥爾軍只要將比加普爾軍釘在前線就行了，并不一定需要死磕比加普爾防線，可以如此如此等等等等”。
能夠有機會短期內(nèi)征服比加普爾，對于三王子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按他的想法，大軍步步推進，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攻過去，要想征服比加普爾起碼需要一年時間，他是等不及這么長時間的。許進臣的構(gòu)想也是考慮了三王子的這個想法，否則，要是莫臥爾軍消極怠工，雇傭軍就會被比加普爾人包了餃子，夾在兩條河之間，唯有全軍覆沒的下場了。
1648年二月，許進臣的構(gòu)想開始實行，許進臣為了加強軍隊的行軍速度，精簡了土著輔兵的人數(shù)，將全軍人數(shù)縮編到了六千人，并將土兵編入傭兵的作戰(zhàn)隊列之間，配合傭兵作戰(zhàn)，而不是當(dāng)成消耗品或者便宜勞工。
三王子對許進臣的構(gòu)想給予厚望，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不斷派出軍隊抓捕土著青壯，壓迫他們攻城，比加普爾軍在莫臥爾“不惜代價”的進攻下果然上當(dāng)，集結(jié)大軍與莫臥爾軍正面對抗。兩軍勢均力敵，隨之而來的戰(zhàn)斗也異常慘烈，從最開始的土軍“角斗”到精銳的赤膊上陣，人體如稻草般地不斷倒下和堆積。
兩軍誰也奈何不了誰，在以往的戰(zhàn)斗中，他們都能做到一定的克制，以免削弱己方對土著的控制能力。但這次，三王子被激怒了，他已經(jīng)動員了德干行省能動員的全部莫臥爾軍，如果連對面比加普爾軍的一部分都戰(zhàn)勝不了，這是對他的侮辱；如果他面對的是比加普爾的傾國之戰(zhàn)，雇傭軍的計劃就一定能夠?qū)崿F(xiàn)，他必須用事實證明自己軍隊的價值，以免被雇傭軍瞧不起——萬一雇傭軍攻陷了比加普爾城而他毫無建樹，他會臉上無光的。
比加普爾土著大多數(shù)都是泰米爾人，他們的泰米爾語讓雇傭軍非常頭疼，大多數(shù)情況下，雇傭軍都需要至少兩到三個翻譯——泰米爾地方語，泰米爾官方語，印地語，再翻譯為漢語。還有更糟糕的事情是，也許繼承了印度河流域的造船工藝，這里，普遍使用的居然也是草船！用蘆葦（也可能是一種特殊的植物）編織的草船算的上藝術(shù)品，但一艘船載重不過五百斤，不要說用來運載糧食，搭上五六個人就要沉了！
“《西游記》里有天竺國無底船，估計就是這玩意兒?！眰虮鴤兂蹩吹讲荽疾挥傻伢@嘆起來，甚至很有些躍躍欲試，但見識過這樣輕薄的草船在河水中載浮載沉的樣子后，所有傭兵都不由退避三舍。
渡河成為雇傭軍的大難題，最后還是跟隨的莫臥爾人（類似監(jiān)軍）給出了建議，雇傭軍用了三天時間擄掠大量牲口，殺豬宰羊，用充氣的羊皮豬皮牛皮扎成的皮筏渡過tyngooadra河。許進臣隱約記得當(dāng)年蒙古人入寇南宋，攻破四川的軍鎮(zhèn)防線也是依靠攜帶方便的皮筏，不由地想，大概皮筏的創(chuàng)意就是成吉思汗遠征阿富汗的時候?qū)W過去的吧。
莫臥爾人的建議是用羊皮，皮子爆，容易吹，豬牛之類的牲口，不太容易將整張皮完整的剝下來（剝下的皮子必須像氣球一樣，而不是像衣服）。但南印度的羊太少，湊不齊足夠羊皮，最后還是急中生智的土著想出了主意，因為許進臣威脅他們說，如果湊不齊羊皮，就剝?nèi)似?。土著最后的辦法就是直接開小洞，將豬牛之類不好剝皮的畜生掏出內(nèi)臟，用燒紅的鐵釬炙干內(nèi)腔的油脂，就算是完成了一張皮筏的制作。這個辦法做出來的皮筏載重小很多，而且不耐保存，換句話說，一旦利用這些皮筏渡過河，基本上就沒有退路了，但許進臣到底沒有勇氣下令剝?nèi)似?，只能這般將就了。
十天的時間湊齊渡河的皮筏，兩天時間渡河，再加上繞路所用的半個月，不知不覺地，分兵兩路過后就過了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許進臣忍不住很想知道，正面進攻的莫臥爾人要損失多少人呢。
首先派出一個傭兵營和一千土兵佯攻，用三天的時間試探比加普爾腹地的防御力量，再結(jié)合偵查和審問，許進臣確定比加普爾城的守軍不到一萬人，并且周邊的士兵大多抽空后，立刻拋棄已經(jīng)開始腐爛的皮筏，將全部兵力集結(jié)，亮出雄壯的軍容向比加普爾城進軍。
在達卡大遷徙的經(jīng)驗下，土兵被操練的行軍速度不亞于傭兵，缺點是土軍經(jīng)常跑亂，每天都需要兩三個小時重新整隊。雇傭軍不在乎土軍的缺點，反正行軍路上的戰(zhàn)斗不需要土軍參與，每天晚上整軍也由傭兵營輪流擔(dān)任。
到達比加普爾城下，雇傭軍的糧草也告罄了，許進臣放出土軍四處征集糧草，一面籌備攻城事宜。比加普爾城的城墻不高，但磚石結(jié)構(gòu)非常堅固，沒有大炮，也不能借用明國歷史上常用的火攻，雇傭軍還真有些難辦。
命令土兵在火槍兵的掩護下蟻附攻城是最佳方式，但許進臣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已經(jīng)見識了土兵的窩囊樣：他們聽到槍聲，不管來自哪個方向，都會膽戰(zhàn)心驚地趴在地上，就算有些膽大的，也總會顯得小心翼翼。所以，在土兵攻城時，傭兵只能在一邊等待，而沒有傭兵支援，土兵除了沖到城墻下送死，做不了任何事情。
即使是莫臥爾軍驅(qū)使土兵攻城，也只能依靠土軍消耗守軍的滾木礌石，再利用精銳戰(zhàn)士打開城防缺口，只有在穩(wěn)守住缺口以后，才會繼續(xù)派土兵進攻，否則，他們的存在只會礙手礙腳。
進攻高爾康達的城市，雇傭軍都是直接在城墻下列隊與城墻上對射，把守軍全部打趴下，再讓土兵爬上城墻，土兵完成對城墻的占領(lǐng)后，接下來就是傭兵站在墻上打靶，一場攻城戰(zhàn)下來，土軍或許有所損傷，傭兵幾乎毫發(fā)無傷。
但進攻比加普爾就不能這樣做了，比加普爾軍有少量的火繩槍，他們的弓箭手也有較強的殺傷力，在城墻下列隊對射，傭兵的損失絕不比比加普爾軍低，特別是弓箭手，他們完全可以躲在城垛后面拋射，成排站立的火槍兵就是就是站著被屠殺。
“沒有大炮，攻城就是這樣難受！”此時此刻，許進臣無窮懷念明軍數(shù)百門大小火炮轟擊的壯觀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