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一大早就去了荀府,他說早,其實并不早,至少大街上已經(jīng)熱鬧起來,來到這個時代,他什么習(xí)慣都已經(jīng)被調(diào)教過來了,唯獨這個生物鐘怎么調(diào)整,仍然是順應(yīng)著原來時間規(guī)律,愣是沒到過來時差。
當(dāng)沈哲告訴荀府的門房,他是來拜見荀同慶荀大人的時候,那個門房愣了一下,想來在那個門房的意識里,來附上拜見荀同慶大人的人都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流,最年輕的也已經(jīng)是年逾不惑,這個看似二十歲還不到的少年人竟然也稱是來找荀大人的,大概是哪家公子頭腦發(fā)熱,自視過高跑來找荀同慶大人拜師的。
門房看著沈哲不僅在心里面暗自搖頭,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學(xué)了一身洋人的浮夸氣,動不動就以為自己才比曹子建,其實都是些繡花枕頭,憑荀同慶老先生的脾氣見了這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生管他是哪府的公子少爺,有幾個干爹干媽,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將他們盡數(shù)趕出來,說不定還會埋怨他竟然把這種庸俗之人給放了進來,事不關(guān)己自然可以高高掛起,但是這明顯會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兒,他可就不能不認(rèn)真對待。
于是陪著笑對沈哲道:“喲,這位小爺,您今天來得可是不趕巧,我家老爺這幾日都忙得很,您瞧這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要見朋友,什么時候回來這小的可說不好,要不您今兒個先回去?”
沈哲聽罷心想,你這是把人當(dāng)傻子耍呢,這么明顯的逐客令腦子少幾根筋也聽得出來呀,你真當(dāng)我沈哲想見您家的荀大人,要擱在平時見到就心煩,躲還怕躲不及呢,要不是他那幫學(xué)生故吏的沒事找事兒,我能來這兒嗎?于是冷笑道:“在下聽聞荀大人已近很有一段時不上朝了,能見的朋友怕是都已經(jīng)在紫禁城里跪齊了,敢問荀大人他人家還能在忙什么呀?”
看著來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門房心里面也有一點兒打顫,心道這個人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平日里就是有一些八旗子弟成心來找麻煩,表現(xiàn)的趾高氣昂,不可一視的樣子,但都是些色厲內(nèi)荏的家伙,表面上高調(diào),但心底里面是發(fā)虛的,眼底肯定有閃爍,但是這個人不一樣,他的高傲似乎不是故意擺出來的姿態(tài),而是由內(nèi)心而散發(fā)的——這個人是真的看不起他的主子荀同慶。
這種人不是過分強大,就是過分無知,而且他們大多都是有恃而無恐,背后都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而這股力量通常不會來自于他們的父親,因為只會仰仗父輩的力量的人通常是弱者,他們只會用飛鷹走狗和昏天黑地的聲色犬馬來麻痹自己,他們不可能擁有這樣自信的氣勢??可绞且驗樽约好玫玫降倪€是靠自己的能力爭取到的,這兩點之間有本質(zhì)區(qū)別,因為命運總是未知數(shù),而實力卻是自己的,任誰也奪不走的東西。
雖是這樣,但是這個荀府的門房料想,這個年輕人的出身也一定不會差,因為從魚一下子變成龍的人驚恐,生怕這只是一場夢,因此會世故圓滑,狡詐陰險,笑里藏刀,處處透露出那種奸商式的嘴臉。
而這個少年卻并不是這樣的,他自信且大氣,門房覺得,他一定是有在同齡人中足矣令人稱奇的能力,令人羨慕的身世背景,兩者只有搭配的恰當(dāng)好處才會促使這樣一個少年對強大的靠山?jīng)]有惶恐和不安,受之如怡,且覺得自己得到的一切都理所應(yīng)當(dāng)、受之無愧,而且覺得這些榮寵本來就非他莫屬。
就像西漢時候的少年名將霍去病,有良好的出身和過人的天賦,又得到漢武帝的寵信和賞識,他想要殺李敢,并不用去瞻前顧后,也不會在背后暗算,而是說動手就動手,箭在弦上,即時便發(fā),不用一點考慮。
霍去病是個名將,但是這種張狂的小子是西漢孝武皇帝喜歡的類型卻不代表也同樣是他家老爺荀同慶喜歡的類型。相反他家老爺更加欣賞穩(wěn)重成熟的甚至有點呆滯的書生,他們或許沒有天賦,但是這些人實誠,肯下功夫,心靜得下來,荀同慶一直認(rèn)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取得成功,因為一個有德無才的人充其量只是個沒有建樹的庸人,但是一個有才而少德的人能成為國家的禍害。
他只是荀府上的一個門房,他對來客的篩選也很簡單,其標(biāo)準(zhǔn)并不在于來人有多少升官發(fā)財?shù)臐摿?,或者有多尊貴,他只用去判斷來人是不是他家老爺想要見到的人,就已經(jīng)足夠他在這個崗位上游刃有余了。
而眼前這個一臉眉宇間都充斥著少年得志的傲氣和張狂的少年人,明顯就不是荀同慶大人看了會高興的后生,因此,無論此人前景如何,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會放這個人進去。
于是繼續(xù)他的逐客令:“哎,這位小爺是不知道,我們這些當(dāng)下人的哪里管得著主子的事兒,主子要上哪兒,要見誰,也不會告訴小的這個當(dāng)下人的呀?!?p> 來人仍然似笑非笑:“您這不是挺明白的嗎,你家荀老爺他見誰,不見誰應(yīng)該用不著您老人家來幫他定奪吧?”
門房聞言,喉嚨發(fā)干,心想這個年輕人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只能使出最后一道殺手锏:“小的也就不妨跟您直說,我家老爺他說了,這幾天除了他指定的那幾位他誰也不見,小爺您也就別再為難小的了?!?p> 來人無奈地皺了一下眉頭,表現(xiàn)出了對這個小人物的一點同情:“在下并沒有為難您的意思,但是如果在下今天見不到荀大人就會有人來為難在下,在下的前程可就于此毀于一旦了,您說,在下敢不為難您嗎?”
門房覺得,這個少年的話說得還挺巧妙,不卑不亢,一方面沒有大發(fā)雷霆撕破臉,但是也表明了自己非得見他家荀老爺子的決心。而且是那種誓死不過江東的決心。
一時間,縱然是經(jīng)驗豐富的門房遇上這么個主兒,也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
見到這樣的情況,少年顯得也頗為通情達理,緩緩道:“要不就這樣,咱倆各退一步,您把在下的姓名先向荀大人通報,若是荀大人同意相見,那就勞煩老人家您引見。要是實在不愿見到在下,在下就只當(dāng)荀大人他不在府上,絕不再多加叨擾,如何?”
門房覺得這個少年人說得在理,何況來人雖然年輕但卻是一個有身份的人,肯和他這樣一個身份地位的家丁客客氣氣地商量談條件已經(jīng)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就憑這一點,他就不能不感激從而對此人另眼相待。
而且人家已經(jīng)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那肯定是確定了荀同慶大人就在家里,他如果在這樣一味地攔截,那就是他不知趣兒了。
于是問道:“不知這位小爺?shù)拿卧冢俊?p> “名帖?”少年先是一愣,片刻后才回過味兒來,皺起了眉頭:“在下外出匆忙,名帖沒有隨身帶著,不如這樣,您且將在下的姓名通報與荀大人便是,在下雖為官時日不長,但與荀大人同朝聽政,想來荀大人他老人家對在下還是有些許印象的。”
門房有點疑惑的打量了幾眼這個跟他兒子差不多年紀(jì)的年輕人,似乎有點不相信他已經(jīng)步入仕途,‘果然’-----——門房肯定了自己剛才的判斷——‘這個小子不簡單。’
“不知這位大人的名諱?”
“在下姓沈名哲。字瑄瑜。您老只管這么通報便是。”
門房向沈哲點了下頭,說了句:“大人請稍等片刻?!本湍灸镜剞D(zhuǎn)過身子,往堂屋里走去,這一系列動作完全是出于他的職業(yè)習(xí)慣完成的,直到穿過了正堂,他才慢慢的回過魂來,剛剛那個年輕人竟然就是這一年來在京城聲名鵲起的從四品的國子監(jiān)祭酒——沈哲——直隸總督李鴻章的義子,一代封疆大吏林則徐的外孫,但仔細(xì)想想也對,京城境內(nèi)出身顯赫又深得當(dāng)今圣上與圣母皇太后器重的年輕人算下來似乎也的確只有沈哲這一人而已。
不過自己可是做夢都沒想過竟然會與這個人在無驚無險的情況下交流了那么久,要知道,不管外界流傳著多少關(guān)于這個天縱英才的年輕人的傳聞,但是在荀府之內(nèi),這個人可謂是聲名狼藉,其主要因素自然就是在于這棟房子的主人——荀同慶荀老先生對這個年輕的后生厭惡至極甚至是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