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保定籌謀(求推薦,求收藏)
沈哲后來回想,他和日本這個國家的牽絆似乎是前世注定,要么為什么從歐洲到美洲,從美洲到亞洲都沒事,偏偏就從日本到上海這段最短的旅途歷盡波折,似乎那就是上天有意要讓他牢牢地記住這個叫作‘日本’的鄰國。
一路上磕磕絆絆,等沈哲和蕭冉到達(dá)中國上海已經(jīng)是同治十二年的正月初一,開始在租界里倒還不覺得什么,一出了租界,立馬看見了萬人空巷的場景,除了幾家洋人開的商鋪,所有店面一律用木板嚴(yán)嚴(yán)實實地?fù)踝?,青色的石板路上濕漉漉地結(jié)著冰,稍不注意就會打滑,冰下,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三十兒晚上放的鞭炮殘存下的紅紙。二樓的窗戶縫里傳來暖暖的吳儂軟語和小孩在樓梯上跑上跑下發(fā)出的咯噔咯噔的聲音。
沈哲陡然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這才想起來自己離開這片土地不知不覺竟已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沈哲這種比較沒心沒肺的人已經(jīng)感到了思鄉(xiāng)之情的折磨,那么蕭冉就更別提了。兩人沒在上海多做停留,快馬加鞭就日夜兼程的北上,蕭冉回京師向恭親王復(fù)命,沈哲讓蕭冉帶他向恭親王請安,自己則是什么也沒多想就一路直奔保定去找他正任直隸總督的干爹李鴻章,等到已經(jīng)到了保定的城門,頭腦稍稍冷靜下來,他自己也沒搞清楚剛到上海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yīng)為什么不是回福建的自己家,而要千里迢迢北上。
不過現(xiàn)在不管合不合時宜他已經(jīng)到了李鴻章的地界,也不可能一聲招呼都不大再折回福州,更何況也要對得起這十天半月的披星戴月,再者說,十九世紀(jì)七十年代的交通條件更是容不得他這么折騰,更別說這折騰還是折騰的他自己。
年還有兩天才算過完,直隸總督府里的氣氛卻早已沒有了節(jié)日的安閑喜慶,李鴻章坐在太師椅上,一身貂裘便服,剛剛過去的同治十一年雖然百官各司其職,農(nóng)可耕其地,商可經(jīng)其事,兵可利其器,民可安其命,和西洋諸國雖然小事不斷但始終沒起太大的摩擦,星宿各歸其位,四海各安其分,但對于李鴻章來說這一年卻不比咸豐十年輕松到哪里去,先是年初的時候他的老上司曾國藩毫無預(yù)兆的過世,雖然在淮軍崛起以后他與曾國藩已是貌合神離,甚至利用淮軍在朝中與湘軍分庭抗禮,但是這些都始終是政治的需要,而并不代表李鴻章他作為一個人的感情,他已是快到知天命的年紀(jì),什么情緒早已不掛在臉上,可聽聞曾國藩死訊時心中的傷感與空蕩他忽視不了,這份主從數(shù)年的情誼,咸豐年間的知遇之恩別的人可能說他李鴻章已不掛在心上,可是李鴻章自己明白,他記著,比他當(dāng)年對抗太平軍的所有功績都記得清楚,而且永遠(yuǎn)都不會模糊;但是他并沒有太多的時間懷念曾國藩,他始終處在這個帝國的頂端,大小事務(wù),同治皇帝不愿意或者沒能力操心的,就得他李鴻章來操心。
曾國藩離世沒過三個月,阿古柏在新疆的喀什、英吉沙、莎車、和田、阿克蘇、烏什、庫車等地堂而皇之地懸掛出了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國旗,甚至還發(fā)行土耳其貨幣,儼然要將新疆建成個國中之國。京城里大街小巷都引之為笑柄,大清與西域相鄰多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這次這個西域國家的將領(lǐng)也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對勁,竟然跑到大清的地盤上和大清叫板,大清如今雖是比不得康乾盛世時的威加海內(nèi),但好歹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和英法掐架或許有問題,但是收拾一個地方叛亂還不是一人吐口吐沫的事兒,太平天國當(dāng)年鬧出了那么大的亂子,還不只是當(dāng)了個前車之鑒。但這不過是坊間老百姓的觀點——無知者無畏;明眼的人都一看就明白了,憑阿古柏有什么硬氣的,他不過只是個傀儡,站在他身后的是英俄對中國西北邊陲的垂涎。
接下來,就是恭親王所率領(lǐng)的出訪歐美使團(tuán)回國,沒在與各國修改《北京條約》的過程中吃多少虧不說,還與英帝國訂立了保密的同盟協(xié)約,有英國撐腰,別說不必?fù)?dān)心來自日本的威脅,就算是和法蘭西和俄國撕破臉,只要保證英國在大清一邊,那也沒什么不行的,這本來是件好事,但是這好事卻是恭親王辦成的,湘淮軍除了他的義子沈哲,竟無一人可在其中撈上半點功勞。恭親王的威望日高,此消彼長,湘淮軍的呼聲自然相應(yīng)下降。
而這世上卻是無巧不成書,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又趕上了同治皇帝的大婚,西太后再也沒有了不撤簾歸政的理由。要說西太后這幾年,雖然時不時地要給湘淮軍點苦頭吃,但是李鴻章至少還可以確定,西太后的心理這十年之內(nèi)都還是偏向湘淮勢力的,至少是偏向洋務(wù)的,皇帝可不同,雖然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打心眼里就真的對洋人的東西恨之入骨,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他一旦親政是必然要與太后對著干的,那么這場母子之間的矛盾的犧牲品必然還是湘淮勢力。更別說皇上現(xiàn)在還有一個能干的叔叔幫襯著,他恭親王奕雖然是個洋務(wù)派,過去和湘淮軍的交情也不錯,但是現(xiàn)在他必然不會對崛起如此之迅速,已經(jīng)幾乎要架空整個中央政權(quán)的地方勢力再有多少好感。
李鴻章的得力幕僚張樹聲用他干瘦的手指敲擊著紫檀木的八仙桌,搖搖頭道:“當(dāng)今之局勢何止是舉國千年未有之境遇,也是我湘淮自崛起未有之境遇?;噬弦呀?jīng)大婚,親政也是必然之勢,我等又不能勸太后不歸政,況且垂簾聽政已經(jīng)是犯了大忌,即便是我等此時勸了,太后也未必敢再堅持干政。不過,如今我大清是內(nèi)患亂民,外有強敵,這種時候什么事都不能急,它也快不起來。”
李鴻章點點頭,雖然皇上親政,但是大權(quán)不可能瞬間轉(zhuǎn)移,整個過程起碼要持續(xù)個五六年的時間,五六年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zhǔn)了,但是這個說不準(zhǔn)不代表他可以不擔(dān)心。
“老爺,沈大人求見?!?p> “哪個沈大人?”
李鴻章和張樹聲聽見家丁的通報,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他們對于“沈大人”一詞第一反應(yīng)都是想到了正在馬尾船政大臣任上的沈葆楨,但是沈葆楨遠(yuǎn)在福州,進(jìn)京述職的時間也沒到,就算真的到了保定,他們不至于一點風(fēng)聲也沒收到。
“是老爺您的義子,沈大人?!?p> 李鴻章聞言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他倒不是忘了沈哲這個人,只是沈哲自十二歲到京城時起就一直住在李府住著,李府的下人們在沈哲沒出國之前都是稱呼一直是“沈公子”。如今沈哲也成了朝廷命官,機靈的家丁就及時調(diào)整了對沈哲的稱呼,讓李鴻章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立刻吩咐請了進(jìn)來。
李鴻章重新坐下,心想這沈哲西洋走了一圈怎么還比原來懂得禮數(shù)了,過去要見他,什么時候還會通過下人同傳,直接就自己闖進(jìn)來了。
張樹生也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沈哲便問:“瑄瑜是什么時候回國的?!?p> 李鴻章?lián)u搖頭,眼中卻泛起了淡淡的慈愛:“這小子一跑出去連個信也沒有,和幼丹(沈葆楨)聯(lián)系過嗎?”
張樹聲含笑道:“應(yīng)該也是沒有的,年前才和幼丹見過一面,談起瑄瑜的時候幼丹還為這事責(zé)罵了他幾句,不過表面上這么說,還是看得出來舔犢之情的?!?p> 李鴻章也輕笑一下:“幼丹就是嘴上不說,心里可對這個兒子上心得緊?!?p> 張樹聲瞇起眼睛,做了個傳統(tǒng)讀書人的捻須之態(tài):“如此,為何當(dāng)初還要把瑄瑜送與外人,徒增父子隔閡?!?p> 李鴻章剛想開口,門卻已經(jīng)“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高瘦的身形夾著門外的風(fēng)雪大步流星的踏進(jìn)來,甩甩袖子向二人草草一拜,在兩個總督級別的當(dāng)朝大員面前沒露出半點拘謹(jǐn)之態(tài)反而有幾分玩世不恭,不是他李鴻章的干兒子又是誰。
“瑄瑜給義父、張世叔拜個晚年了?!?p> 李鴻章冷哼了一聲:“你這年拜的是去年的還是今年的?”
沈哲還是嬉皮笑臉沒有一點懼意:“那就容瑄瑜再拜一次,當(dāng)是將去年的也補上?!闭f著又向二人行了個大禮,不過雖然是跪拜大禮,沈哲也只是禮節(jié)性地膝蓋點了下地而已。
他在李鴻章面前一直都是這種長不大一樣的表現(xiàn),倒不是他真的就對李鴻章沒有戒心,只是在李鴻章面前,不表露才華肯定得不到賞識,干親這種紐帶只是清朝官場中一種普遍存在的拉關(guān)系的手法,不代表李鴻章是他沈哲的干爹他就有義務(wù)一定要提拔他,但是要是按沈哲和恭親王的那種相處方式即有才華又顯得內(nèi)斂謙恭,恭親王會認(rèn)為沈哲是跟他見外,那李鴻章絕對不會認(rèn)為他沈哲會跟自己的干爹見外,更加不會傻到相信沈哲是謙遜高尚,反而會覺得他城府深,心機重,對他李鴻章還留一手,不說除了他沈哲,但重用他那是決計不可能的。最好就像現(xiàn)在這樣,表現(xiàn)得吊兒郎當(dāng)——才華他是有,心計他沒有,漢朝的時候霍去病為什么能得到漢武帝的大家賞識呢?會打仗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還太年輕或者說他是個打仗的單方面人才,他除了打仗和忠于那個給他仗打的人就不會其他任何的事情,這種人就好比是一把刀,它再鋒利你不擔(dān)心反而高興,因為那是你的東西,即便它削鐵如泥也只意味著可以更有效地刺穿你的敵人的盔甲;狗得了狂犬病會咬主人,但是一把刀,只要抓在手里正常情況下那是不會自主劃向主人的咽喉的。
而現(xiàn)在,沈哲要在李鴻章心里樹立的形象就是一把李鴻章可以穩(wěn)穩(wěn)地攥在手里的刀,并且是把可以與干將比肩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