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太后召見
沈哲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李蓮英引到了什么地方,偌大的紫禁城讓他繞得暈頭轉(zhuǎn)向,不知怎么地又回到了養(yǎng)心殿,只是這次李蓮英沒在把他往東暖閣帶,而是調(diào)了方向,引進了明間西側(cè)的西暖閣中一間名曰:“勤政親賢”的小室。
宮人太監(jiān)都已經(jīng)提前被打發(fā)出去,連李蓮英也識相地只于門口。
雖然是私密的會見,慈禧不發(fā)話,沈哲也是不敢抬頭,只是剛剛進來的時候,快速地掃了一眼低頭抿茶的慈禧。
他對慈禧的面容并不陌生,作為各省歷史教材必選插圖,沈哲在前世的時候就已經(jīng)非刻意地瞻仰她老人家的面容很多次了,當(dāng)時他和他的同窗們一致肯定,咸豐皇帝不是眼睛有問題就是腦子有問題,慈禧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尊容是——眼角耷拉,雙唇單薄,兩邊的臉頰還受地心引力嚴重作用。就這還紅顏禍水,這不是坑人嗎!
不過此次只是那么一掃,沈哲就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確是被坑了,而且被坑了二十年,最主要的是他是被自己的眼睛給坑了,他所看見的慈禧的照片是慈禧七十歲的時候?,F(xiàn)在他面對的這個慈禧只有四十多歲,要說這個年紀在這個年代差不多也是當(dāng)奶奶的年紀,一個普通的這個時代的四十歲女人,大多都已經(jīng)是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摸樣,就算是養(yǎng)尊處優(yōu),臉上沒能顯現(xiàn)出太多歲月痕跡,但眼神舉止乃至于整體氣質(zhì)無不透出龍鐘老態(tài),可現(xiàn)在他看到的慈禧不但是從硬件的保養(yǎng)還是她呈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都像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少婦一樣。眼睛和臉頰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受地心引力影響,眼角反而像書里描寫的北方佳人一樣微微上挑,五官都算不上特別精致,但搭配在一起卻是恰到好處,還處處透出滿洲女子特有的一股英氣,加上細膩白皙的皮膚,也難怪慈禧太后晚年回憶自己剛?cè)雽m時候的情況會說“宮人以為我美,皆妒我?!币补植坏孟特S皇帝當(dāng)年會對這樣一個女人一見鐘情,如果忽略這個人圣母皇太后的名頭,慈禧的身份,連沈哲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對這樣一個女人怦然心動。
自沈哲請安之后,慈禧太后還沒有開口,沈哲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人在緊張的時候本來就難以估摸出準確的時間,知道覺得他已經(jīng)失去了緊張的感覺的時候,才聽見慈禧慵懶地吩咐了一句:“平身吧。”
沈哲得命,向慈禧謝恩站了起來,此時他還并不知道在這樣皇權(quán)空前強大的時代,慈禧太后的這句“平身”是給了他多大的恩澤。
“七王爺和六王爺都在哀家面前對沈卿家的才華大加贊賞。哀家也覺得你是個人才。這才把皇上交給你?!?p> “太后知遇之恩,奴才粉身碎骨無以為報?!?p> 慈禧滿意地點了下頭,這謝恩只謝了他,對恭親王和醇親王提都沒提,不管這個年輕人此時的表現(xiàn)是不是出自真心,但可以證明這個年輕人看得清形勢,既然看得清形勢就應(yīng)該能明白現(xiàn)在這個大清國是誰做主,他究竟該替誰辦事。
“皇上年幼,易受蠱惑,汝隨皇上左右,除與皇上伴讀之外,當(dāng)避免皇上免受妖人之?dāng)_?!?p> “太后放心?!鄙蛘軐⑸碜酉蛳掠謮毫艘稽c“奴才明白自己的主子是誰。這天下一心為皇上的只有太后一人,奴才效忠的也只有太后一人。”
沈哲清楚得很,疏不間親,向慈禧示忠絕不是把對同治皇帝的忠誠徹底剔除,而是要將兩者結(jié)合起來。
“沈卿家果然是識時務(wù)?!贝褥脑掗_始絲毫不掩飾,她此時正沉浸在她的巨大權(quán)力帶給她的驕傲之中,是不是真的忠心耿耿有什么關(guān)心,她要的就是想臣服于她腳下的人得聽她的,不想臣服于她腳下的,也不得不聽她的。
這句話一出讓沈哲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不語。
好在慈禧也沒想再從他嘴里聽到什么歌功頌德,順手拿起一旁放著的一個折子起身遞到沈哲的眼前,沈哲一驚抬頭看向慈禧卻又立刻意識到了失禮將頭低下去。
慈禧看著他的反應(yīng)不由失笑,心想果然還是個年輕人,定力仍然差了些,什么感情還放在臉上。
“沈卿家的折子哀家看過了。但以我大清現(xiàn)在的財力,怕是承受不了沈卿家的大志?!?p> “奴才以為,其它不急于一時,但海防一事還請?zhí)蟊M早決斷?!?p> 沈哲知道慈禧不會對他的建議太感冒,他在那份折子上寫的措施都是有意夸大,練新軍,辦實業(yè),逐外夷,別說現(xiàn)在的大清沒能力實現(xiàn),就算是放在鴉片戰(zhàn)爭之前也未必會被采納,在慈禧太后眼里這份奏折大抵也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的癡人說夢罷了。
不過他的主要目的也只不過是借用一個更大的條件來換取商量的籌碼,就比方說一次性跟慈禧太后說辦工廠要讓她下?lián)苁f兩銀子,慈禧太后必然不會爽快的答應(yīng),但如果一開始跟慈禧太后說要她撥二十萬兩銀子,然后再在交涉中將銀兩數(shù)目降到十萬兩,那么成功的幾率就會大大增加。
慈禧此時并沒有想到沈哲此舉更深用意,只是覺得這小子真不愧福州船政大臣的兒子,一天到晚就對大清那條曲曲折折的海岸線念念不忘。又忽地想起如今的朝中的確有一場關(guān)于是重視海防還是重視西北塞防的爭執(zhí)正在隱隱形成,只是如今西北邊關(guān)吃緊俄國不斷在伊犁挑釁,英國也屢屢從印度派遣所謂的考察團入藏,而恰好恭親王在此時與英國訂立同盟,朝廷關(guān)注的重點才放心地轉(zhuǎn)向了對于西北的防御。而這個年輕人卻突然又將此事提上了日程,并且認為是當(dāng)務(wù)之急,慈禧憑她一向的敏銳的直覺又覺得沈哲提出此事不僅僅是他對于海洋的濃厚情節(jié)。
“我大清已于英吉利簽訂條約互不侵犯條約,沈大人仍然認為海上防御迫在眉睫?”
與英國的盟約?沈哲心中暗自苦笑,如今大清上下還真把這條盟約當(dāng)成中國的救命稻草了嗎?
且不說英國就算是站在大清這一方,也只能保證英吉利一方不會再輕易以武力解決中英問題,好一點也只會在中俄兩國在新疆、西藏發(fā)生爭端的時候為了不使中國拉他們下水給予中國一點武力援助,但現(xiàn)階段還絕不會為了中國和別的國家撕破臉,更加不可能為中國無怨無悔地挑起國防大任。
更何況像現(xiàn)在這種與英國形成的互利互惠的和局能支持多久,且不論歐洲局勢本來就瞬息萬變難以捉摸,就說英吉利方面之所以能與中國簽訂同盟條約,除了借助中國控制中東、東南亞的法俄連勢力以及獨享中國利益保證遠東霸權(quán)之外,另一點不可忽視之因素則是世界工廠的身份所帶動的全民唯利是圖的風(fēng)氣,對經(jīng)濟利益的狂熱追逐自然導(dǎo)致了目光短淺,清政府長期以來的軟弱形象更是讓他們忽略了中國一旦借機崛起整個歐美所造成的撼動。但是像英國這種國家他迷糊也迷糊不了太久,只要他們一反應(yīng)過來,不但中英同盟難保,怕是連相對和平的局面也岌岌可危。
不過中英同盟的條約到底是沈哲建議恭親王區(qū)簽訂的,當(dāng)時他自己將大清的前景描繪得天花亂墜還信誓旦旦地保證這一紙盟約是大清中興的必經(jīng)之路,現(xiàn)在再跟慈禧太后說,那份讓她興奮了大半年的條約其實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些作用而且保質(zhì)期還很有限,那無異于是把自己的腦袋往斷頭臺上擱,李鴻章的首席幕僚張樹聲對沈哲的估計雖然在很多方面都有偏差,但是仍然有一點他是說的想錯,沈哲其人那是絕對不會虧著自己的。
盟約的神話不可打破,海防的事也不能沒有著落。
沈哲左右平衡片刻,終于在慈禧對他產(chǎn)生懷疑之前開口:“太后娘娘圣明,除了英吉利之外,我大清的沿海也并不是無人問津我大清與英吉利結(jié)盟不能不給英夷一點好處,而這好處不管是大清自己給還是把法俄兩國在華現(xiàn)有權(quán)利當(dāng)花獻佛,法蘭西都不會給我好臉色看。而且奴才以為我大清日后大敵不在英、法、美、俄而在東瀛扶桑。”
慈禧太后的神色在聽到法蘭西的時候還有些許擔(dān)憂,但聽到沈哲說出大清日后大敵在東瀛扶桑之時就只剩下了驚訝,不禁冷笑:“夫英吉利、法蘭西都能讓沈卿家無所顧忌,日本一區(qū)區(qū)蕞爾小國也能讓沈卿家如鯁在喉?”
沈哲的頭稍稍抬起了一點,看向慈禧,慈禧見狀也對這一舉動并未斥責(zé),喝了口茶權(quán)當(dāng)默認。
“太后娘娘,日本再小,也決計小不過英倫三島?!鄙蛘芤徽Z將慈禧心中僅存的那點大國榮耀也給擊碎,讓她終于正面面對大清的處境,這早已不再是一個依靠疆域大小衡量強弱的時代,疆域再小,只要夠兇狠就可以鳩占鵲巢,疆域再大,無力守護也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察覺出慈禧微妙的轉(zhuǎn)變,繼續(xù)道:“奴才斗膽,向圣母皇太后獻上一物。”
慈禧滿腹狐疑地接過沈哲獻上的卷軸,緩緩打開,里面盡是一些介紹歐美軍事、科技、工廠、甚至是風(fēng)土人情的資料,這些平淡干枯的文字在慈溪的眼下消無聲息地劃過,陡然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圖窮匕見的寒意,而且她隱隱感覺到這將要顯現(xiàn)出得無形的匕首要刺向的絕不是她慈禧,但她似乎在劫難逃。
“這是……”慈禧合上卷軸看著沈哲。
“是日本赴歐美的考察團回國編寫的考察行紀。此次六王爺率眾出訪歐美,在普魯士也與日本巖倉考察團相遇過?!?p> “這件事情哀家聽說過?!贝褥裆燥@凝重,她此時的心思都在沈哲先給他的那份考察報告上即便她對于歐洲情況知之甚少,文化程度不高,卻足以看出這兩份考察行紀的天壤之別,本來就對恭親王一行人帶回的資料不甚滿意,這一比之下更覺得自己的撥出去的銀子打了水漂。
但是最有分量的信息卻還未及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