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唐風(fēng)錦瑟

第八十七章 原是故人

唐風(fēng)錦瑟 甬城金雀 2919 2014-03-30 11:32:34

  “你的全名叫什么?”

  鄭瑞沒有將這瘦子阿吳直接帶回思源齋,而是帶到了南市鄭記商鋪后院的一處空房子里。起初鄭瑞沒正眼瞧他,直至他被拾掇干凈后再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他的模樣漸漸勾起了鄭瑞塵封已久的記憶。鄭瑞神色冷峻的盯著阿吳,再次重復(fù)問道:“你的全名叫什么?”

  那阿吳被鄭瑞森冷的眼神駭住了,低著頭不敢與鄭瑞對視,嘴里喃喃道:“我……就叫,阿吳……小的賤命一條,那,那有什么全名……”

  “不肯說?你在害怕什么?”鄭瑞逼問道。

  “那,那有……”阿吳被鄭瑞問得束手束腳起來,全沒了方才的油滑憊懶。

  “把衣服脫了!”鄭瑞干脆下令道。

  阿吳驚訝的抬頭看向鄭瑞,卻見他一臉的冷肅,他摸不清這位郎君的脾性,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極了,暗自后悔自己不該為了貪幾個錢跟著這兩個不知根底的人過來,現(xiàn)在好了,居然要讓他賣身么?

  阿吳還是有點骨氣的,立馬將衣服緊緊裹住,雙眼一閉,牙關(guān)一咬道:“要殺要剮……隨,隨便,我……我不賣身!”

  錢輝在一旁聽得忍不住吭哧一笑,心道,就你這德性,想賣身也得有人看得上才成啊!

  阿吳的自作多情沒有讓鄭瑞的神情有絲毫的緩和,他霍地起身,幾步來到阿吳身邊,一把扭住他的一條胳臂,一手將他的衣服扯了開來露出了大半個肩膀,只見那皮包骨頭的膀臂上有著一條猙獰的傷疤,從手臂一直蜿蜒到背部。

  看到這個,鄭瑞的眼圈突然變得通紅,腦海中隱約間有一把久違的稚嫩的聲音響起,“阿瑟,別怕!”

  那阿吳被鄭瑞扭著胳膊,齜牙咧嘴的喊疼,發(fā)現(xiàn)鄭瑞竟半天沒反應(yīng),不禁扭頭去看,卻見他盯著自己膀臂上的傷疤發(fā)愣,立時疑惑起來,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卻不敢肯定,只偷偷的瞥著鄭瑞的神色。

  “你真的忘記自己叫什么了?!”鄭瑞揪起阿吳的衣領(lǐng)子,雙眸赤紅,好似一頭受傷的嗜血猛獸,他一字一頓道,“那你可還認(rèn)得我是誰?”

  聽他這么一說,阿吳心中閃過一個答案,神情卻是萬分的不可置信,“你,你是……”

  “吳、韋、弦!”鄭瑞一把將他摜在地上,居高臨下的道,“這幾年過得怎么樣,逍遙的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全了?”

  “你,真的是……”吳韋弦傻愣愣的倒坐在地上,不可思議道,“你不是……不是被……”

  鄭瑞卻不再理會他,吩咐錢輝道:“你去外面守著,不準(zhǔn)任何人靠近!”

  錢輝應(yīng)聲去了。鄭瑞在一張胡凳上坐了下來,卻不言語,就那么直直的看著吳韋弦,像是在打量他,又像是透過他在回憶著什么。

  吳韋弦仍舊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眼珠兒跟著鄭瑞的身影轉(zhuǎn)悠,神情從不可思議變成了欣喜激動,但最后卻全部化作了灰敗頹喪,還有幾分畏懼和愧疚。他見鄭瑞不說話,心里越發(fā)忐忑起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抖出了幾個字來,“你,這幾年過的……”后邊卻不知道該用什么形容詞了,看鄭瑞今日的穿著打扮、神情氣度,自然是好的。

  鄭瑞幽幽的嘆了口氣,道:“你可還記得,你這名字是怎么來的?”

  “自然記得?!甭犩嵢饐柶疬@個,吳韋弦立刻恭敬的回道。

  他這個名字是鄭瑞的生父,元家家主元益所取。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有了名字之后那種滿滿的歡喜之情。他還記得,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后,溫暖的陽光灑在紅色的楓葉間,楓葉隨風(fēng)而動,沙沙作響,幾片紅葉落在了樹下的青袍男子身上,男子正在撫琴,雙眼微閉,神情陶醉。

  一曲畢,香煙裊裊,余音不絕。男子睜開明亮而溫和的雙眸,微笑著看向一旁呆坐著的他,開口道:“大木,想不想要一個大名?”聲音溫潤,讓人如沐春風(fēng)。

  “想想想,還請阿郎賜名!”他激動的不能自己。

  “吾酷愛這弦瑟琴音,故為吾兒取名‘瑟’,爾雖非吾親子,吾卻將爾與阿瑟一般看待,爾等應(yīng)懂些禮樂琴音,做一個德才兼?zhèn)涞恼司?。故,取一‘弦’字……”男子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更好的主意,轉(zhuǎn)而道,“再取一‘韋’字,你看這‘韋弦’二字,如何?”

  “韋弦?吳韋弦!”他興奮極了,反復(fù)念著自己名字。

  “可知何意?”男子微笑問道。

  他茫然搖頭。

  “阿瑟可知何意?”男子又問一旁七八歲大的粉雕玉琢的童子。

  那童子露齒一笑,自信滿滿的開始吟誦起來。

  “古之人目短于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明過之怨。目失鏡則無以正須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于之心緩,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余補不足,以長續(xù)短之謂明主。出自《韓非子·觀行》一篇?!?p>  鄭瑞滿是懷念的再次吟誦起了這段已然爛熟于心的篇章,眼眶微微濕潤。

  “……佩韋以自緩……佩弦以自急……”吳韋弦反復(fù)的念叨著這兩句,念著念著竟放聲大哭起來,二十幾歲的人卻好似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一般。

  “還記得是什么意思么?”待吳韋弦抽抽噎噎的安靜下來,鄭瑞啞聲問道。

  “……人不怕犯錯,就怕犯了錯卻還不自知,所以要時刻警醒自己,三省吾身,知錯而改之……”元郎君對他說的每句話,吳韋弦都清楚的記得,或不敢忘。元郎君之于他而言,那是值得他一輩子尊重和懷念的人?。?p>  “可你是怎么做的?”鄭瑞冷眼看著吳韋弦。

  吳韋弦羞慚的低下頭去。他,不配叫這個名字。

  元郎君慘死,他那當(dāng)管家的父親,不僅不替主家鳴冤,竟然卷著元家的家資躲藏了起來,后來聽說元家成了英國公徐敬業(yè)謀反案的從犯,他父親連元瑟也不敢收留了,竟然將他騙出去賣給了人牙子,然后帶著他和母親,逃回了西北老家。

  而他,雖有心去找元瑟,卻是無能為力,就在西北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年。也不知是不是他們家做了背主之事,所以才遭了天譴,后來幾年,西北之地一片硝煙,戰(zhàn)事頻仍,父親被強征去當(dāng)兵后就再也沒有回來,母親則一病不起,耗光了家里所有的錢財也不見絲毫起色,沒過幾月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從此,他無家可歸,開始過起了四處漂泊的生活,成了一個無業(yè)游民、潑皮無賴,最近兩年他又沾惹了賭癮,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賭鬼。

  這樣的他,不僅配不上元郎君為他取得大名,便是死了,也沒臉去見元郎君。

  “……我錯了,我,對不起阿郎,也,也對不起,阿……阿瑟你……”吳韋弦紅腫著眼睛,跪在鄭瑞身前,一臉的愧疚。

  鄭瑞看著眼前這個瘦不拉幾,一臉菜色的家伙,心中也滿是酸澀。

  曾幾何時,他們是最親密的伙伴,最好的兄弟。他清楚的記得他為了從北邙山上的陷阱里救他,被布滿尖刺的荊棘劃拉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嫣紅的鮮血染透了他半個身子,他明明疼的死去活來,卻仍舊死死的拽著他的手不放,還咬牙安慰他,“阿瑟,別怕!”

  小小的元瑟曾暗自發(fā)誓,不管將來如何,他吳韋弦永遠(yuǎn)是他的兄弟,永遠(yuǎn)!

  可是,他也那么清晰的記得,那個寒冷刺骨的冬天,陰霾的早晨,管家吳宜騙他說帶他去官府打探消息,那個平日里總是陪著他的吳韋弦,卻低著頭躲在他母親的身后,沒有跟他說一句話。那時候,他該是知道的吧,他的父親要將視他為親兄弟的他賣給一個殘暴粗鄙的人牙子!

  鄭瑞站起身背對著吳韋弦,緩緩地閉上了酸澀的雙眼,伴著一聲長長的嘆息,他的眼角悄然滑下了一滴冰涼的淚水。

  “你先呆在這里,我明日再來!”

  鄭瑞走了,留下一句寡淡的話語,和一個冷漠的背影。

  吳韋弦哭了,悔恨、痛苦、自責(zé)……種種復(fù)雜的情緒交錯著,折磨著他。多年來的渾渾噩噩,磨光了他所有的性情,他只是憑著本能活著,因為活著而活著,他很少回憶,也記不住什么,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肆意揮霍著光陰,消遣著這條不值一提的爛命,他以為自己這個孤家寡人的心早已經(jīng)麻木不仁了,但他今日卻又品嘗了一次心被掏空的滋味,那是嘗膽之苦、剜肉之痛!

  他,失去了這世上最后一個親人。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