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業(yè)坊,王府。
鈴鐺提著一只雕鏤精巧錯金描畫的藤篋,一路碎步朝著后園水榭走去。
春末夏初正是百花爭妍之際,真是花香襲人人自醉,繽紛處處人眼迷。沿著曲折回廊行走,只見廊下掛著各色鳥籠,籠中之鳥風貌各異,啾啾婉轉(zhuǎn),聲聲不同。這些都是府里的郎君娘子們認養(yǎng)的鳥兒。
其中一只五彩斑斕的紅嘴鸚鵡是王三娘的寵兒,常常學王三娘的舌,卻都不是什么正經(jīng)話,不是喚人諢名,就是騙人丟落了什么,引得路過的主子仆婢每每怒目而視,每到此時,那鸚鵡就學著王三娘的笑聲咯咯響,若是真把人惹怒了,這鸚鵡又裝腔作勢的學嘴說“對不起大俠,請饒小的一命??!”,一邊學舌一邊還不停點頭撲棱一下翅膀,好像真在跟人求饒似得,當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府里的人都傳這鸚鵡被王三娘養(yǎng)成了精,王家夫婦聽了也只是當個笑話。
平日里都是鈴鐺親自給這鸚鵡喂食,這鸚鵡好像也認人,見是鈴鐺路過,嘴里就喚著姐姐,在籠子里上躥下跳的好不歡樂。鈴鐺見了只是一笑,沖著鸚鵡一副大姐做派道:“早上才喂過你,現(xiàn)在喚得這般親熱,莫非又餓了?”
“好餓,好餓,姐姐救命!”鸚鵡見鈴鐺理會它越發(fā)耍起寶來。
鈴鐺咯咯直笑,道:“你若不捉弄人,我就再喂你一次!”這回這鸚鵡卻沉默了,一雙綠豆眼滴溜溜瞅了瞅鈴鐺,將小腦袋一扭,好似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惹得鈴鐺又是一陣笑。
回廊的盡頭,向左通往園中的池塘水榭,向右則是通往梅園祠堂的方向。鈴鐺提著藤篋向左一拐,眼前碧波粼粼紅鯉成群,池塘周圍槐柳間雜,姹紫嫣紅點綴其間。
隔池對望,水榭中竹簾卷起,輕紗微垂,一個綠裳粉裙的少女,長袖輕挽,一雙玉手懸空,指尖控筆,墨染白宣。她粉面桃腮膚若凝脂,若含苞待放的春桃;她眉眼微斂櫻唇輕抿,神色認真不復平日里的跳脫。
鈴鐺站在對岸,望著此時的王三娘,不禁有些愣愣。大部分時候王三娘渾身上下無不透著青春少女的活潑靈動、甚至是狡黠調(diào)皮,如此時這般溫婉嫻靜的三娘卻是十分少見的,便是平日里作畫,她也堅持不過幾刻便開始活泛起來了,除非是授其畫藝的先生授課時,王三娘才會這般保持安靜認真。
鈴鐺駐足良久,直到那走廊里不安分的鸚鵡因再次得罪了某個兇悍的小婢而連連告饒時,這才把鈴鐺驚醒了過來。她連忙繞過池塘,輕手輕腳的步入水榭之中。
此時,王三娘的畫作已接近尾聲。鈴鐺湊近去看,只見畫卷上是一片如夢似幻的桃林,桃瓣紛紛而落,鋪滿了天與地,一個英俊少年口弦短笛,風度翩翩的立在這花瓣雨中,眸光燦燦的望著一個少女,那少女一頭墨色長發(fā),身姿曼妙,一張側(cè)顏堪比桃花之艷麗。
“真美!”鈴鐺忍不住贊嘆了一聲,卻驚得王三娘瞬時鬧了個大紅臉。
“去去去,別打擾我作畫!”王三娘像護犢子似得不讓鈴鐺觀摩,將她趕到了一旁,自己則拿起一旁的細沙輕巧均勻的灑在畫卷上,待細沙吸干了墨汁,將其輕輕吹散。王三娘拿起畫卷又仔細欣賞了一番,這才滿意的卷了起來,用綢布畫套仔細的封裝了好。她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委屈的鈴鐺,笑道:“別委屈了,下次我為咱鈴鐺兒也畫一幅,如何?”
“比這幅好看?”鈴鐺一臉希冀的望著王三娘。
王三娘為難道:“那得等你找到了心上人,才能畫這么好看!”
鈴鐺聞言,小臉又垮了下來,因為她還不認識心上人,那就沒法立馬在這么美麗的畫上看到自己了,唉!
見她不高興,王三娘轉(zhuǎn)移話題道:“你方才拿來的是什么?”
“上回陛下賞了宮里的點心給府里,廚子聽說小娘子喜歡吃那紅綾餅,就仿照著做了一些,這是今日新出爐的,據(jù)說已有七八分樣子了!”說到吃的,鈴鐺又開興起來了,她打開藤篋,取出了一盤用紅綾包裹的糕餅。
王三娘掀開紅綾,捻起一塊嘗了,道:“樣子是有了,味道卻不及,讓廚子再用點心,做得像了,有賞!”
鈴鐺眼巴巴的看著,咽了口唾沫道:“看著跟宮里賞得差不多??!”
王三娘笑道:“你喜歡,都給你!”
見鈴鐺一臉的開心模樣,三娘也是開懷,又問道:“嚴嬤嬤呢,怎么沒看到她?”
鈴鐺叼著一塊餅子,一臉的滿足樣,隨口道:“嚴嬤嬤與夫人告了假,說是身體不適要休息幾日,夫人準了?!?p> 王三娘聞言高興的一蹦三尺高,心道終于不用看到那個整日介板著死人臉的老嫗了!她眼珠兒一轉(zhuǎn),促狹道:“鈴鐺,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嚴嬤嬤,為她祈禱祈禱?”
鈴鐺不解道:“小娘子不是最討厭她么?”
“是啊,所以我要祈禱她多休息幾日?。 蓖跞锕恍?,又問道,“阿娘今日在府里么?”
鈴鐺如實道:“不在,今日夫人去廟里祈福去了,說是要為將來的孫兒求個平安符回來!”
王三娘聞言,立時喜上眉梢,心里大喊了一聲天助我也。她將方才所做的畫卷交給鈴鐺道:“今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非常適宜出行??!”
鈴鐺亦步亦趨的跟在王三娘身后道:“可是夫人下了命令,不準你出門!”
王三娘得意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你先拿著這個出去,然后繞到梅園矮墻那里等我!”
原來王三娘所說的妙計就是翻墻,鈴鐺無力阻止,只好聽命行事了。
仁風坊,思源齋。
因著鄭瑞徹夜未歸,今日又坐等了大半日也不見他回來,思源齋上下具是不安。最擔心的莫過于鄭云與盧氏這對夫妻,兩人坐臥不安的呆在正堂中,大眼瞪小眼。
盧氏派了手下的仆役四處尋找打探,卻一直未果,心中很是焦急。鄭云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幾次欲與盧氏言說,卻又作罷,最后偷偷的喚了身邊的一個信得過的老仆出去打探,這一去卻一直沒有回來,他不免也開始焦灼了起來。
思源齋中此時最無憂無慮的當屬鄭家的小郎君,小寶兒。
盧氏讓小婢們陪著小寶兒玩鬧,讓小寶兒一時間忘記了阿兄不見了這回事情。為了增加游戲的難度,他將眼睛蒙了起來,開始玩捉迷藏,沒想到出師大捷,一把就抱住了一個小婢,卻聽對方驚呼一聲,聲音卻不似家中婢女。他有些奇怪,扯下蒙眼睛的布條一看,只見一個身形高挑的陌生少女瞪著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正驚詫的望著他。
小寶兒也是一愣,卻見一個走起路來叮當作響的陌生小婢跑過來扯他,說是讓他放開她家小娘子,小寶兒卻不樂意了反倒越抱越緊,愣是讓那小婢掰扯不開。見那陌生小婢又氣又惱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小寶兒樂了,他笑著大聲招呼著伺候他的小婢們,道:“快來看,我抓到一個漂亮小娘子!”
被小寶兒抱住的‘漂亮小娘子’正是上門看望鄭瑞的王三娘,她見這孩子抱著自己不放,心里有些不高興,可聽他夸自己漂亮,原本想斥責的話語便沒有出口,轉(zhuǎn)而給了小寶兒一個爆栗子,道:“你這小家伙是誰,怎會在鄭郎君的家里?”
小寶兒聞言,眼睛一亮道:“你是來找我阿兄的?你是誰,是阿兄喜歡的人么?”邊說話邊伸出一只小胖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擺出一副委屈模樣道:“看來是真的,連教訓人的手法都是一樣的!”
王三娘臉兒一紅,嗔道:“你跟你阿兄也一樣,都這么會作怪!”她見小寶兒揉著頭好像很痛的樣子,還道自己下手重了,便伸手為他搓揉起來,卻聽小寶兒嘻嘻一笑道:“不過你沒有我阿兄聰明!”言罷,他離了王三娘,咯咯笑著朝一旁跑去。
王三娘呆立在原地,原來這孩子是假裝的,自己居然還上當了?!她忍不住瞪了那小寶兒一眼,心想鄭瑞什么時候有了這么一個機靈古怪的弟弟?
“小娘子,童言無忌,您別介意!”管家忠叔跟上來抱歉了一番,又道,“郎君至今未歸,小娘子怕是白跑這一趟了,不過阿郎和夫人都在,我為您通報一聲?”
忠叔話音剛落,聽到外邊動靜的鄭云和盧氏都走了出來。盧氏見自家的小兒子在客人面前胡鬧,一把將他拽到身邊,一臉嚴肅道:“你這孩子,阿娘平日里怎么告訴你的,客人來家里,你就是這么待客的?”
小寶兒見母親生氣了,乖乖的在一旁站好,低頭認錯,不過一雙圓溜溜的葡萄眼卻不安分,還偷偷瞟了一眼王三娘,沖著三娘做了個鬼臉,惹得王三娘忍不住笑出了聲。
鄭云見王三娘面生,不由得看向忠叔,想問問這是誰,卻聽王三娘率先開口驚呼了一聲鄭伯伯,繼而歡喜道:“沒想到還能見到伯父!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崇業(yè)坊王家三娘,當年您還救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