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見傾心
雅苑后園，絲竹方歇。湖邊水榭，燈燭高照。
王二郎帶著眾人浩浩蕩蕩的步入一處臨湖小榭之中。
此處小榭名喚尋春，正對著那湖中一處八角玲瓏亭。那亭子獨立水中，四角懸掛風(fēng)鈴，檐下輕紗漫漫、燈影綽綽。亭中幾個伶人正陸續(xù)退出，登上輕舟，緩緩離去。湖邊岸上各設(shè)有幾處水榭亭閣，均是賓客觀賞歌舞之處。
這亭中表演方歇，四周水榭亭閣之中再次響起了觥籌交錯之聲。
待眾人坐定，王二郎迫不及待的詢問道：“這楊奴兒家的歌姬可登場了？”
一旁侍立的博士躬身回道：“回郎君，楊奴兒家的綠枝娘子還未曾登場?！?p> “哦，原是秦綠枝，她的舞姿確實不俗，不知這回表演何曲目？”
“是新出的《綠枝曲》?！?p> 這方話音剛落，那八角玲瓏亭中已端坐一窈窕女子，她手抱琵琶隱于紗幔之側(cè)不見真容。卻聽一聲錚錚之音傳來，立時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四周勸酒交談之聲漸次平息。
此時，一陣搖櫓聲響由遠(yuǎn)及近漸漸清晰起來，湖上漂泊著的星星點點的花燈慢慢地蕩開了一條燈影星河，一葉扁舟悠悠然行走其上，緩緩向玲瓏亭靠近。舟上倩影俏立，披著一身婆娑星光，步入玲瓏亭中。
晚來清風(fēng)過，四角鈴音響。一雙素手輕攏慢捻，一曲綠枝含情脈脈。那倩影綠衣水袖、步態(tài)裊娜，耳鬢蓮花含露兩側(cè)粉頰生香，唇角朱砂兩點一對黛眉輕掃，盈盈水眸微抬含羞帶怯，好似那初入人間的湖中精靈，讓人頓生憐愛之情。
窈窕女子一雙瑩白妙手，于琵琶弦上快撥急挑，慢調(diào)清音陡然間轉(zhuǎn)為歡暢悅曲。綠枝娘子將水袖一拋，腳步輕快錯登，婀娜身段飛旋于飄渺紗幔之中。弦聲彈跳間，綠枝或擰腰回眸笑靨如花、或衣袂翩翩裙裾飛揚，身姿搖曳如靈蛇漫步，水袖揮灑如蝶戲花叢。
四周賓客因這曲聲歡愉而心情舒暢，因這蹁躚舞姿多彩而目眩神迷。王二郎暢飲了一杯葡萄佳釀，對眾人笑道：“這舞姿如何，不虛此行吧？”
“綠枝舞清新脫俗，綠枝曲技藝不凡，堪稱雙璧！”裴恒眉開眼笑的賞舞吃酒，聽到王二郎問話，也忍不住贊了一句，又與鄭瑞道，“阿瑞，別只顧著品酒，也來說道說道！”
鄭瑞放眼望向那亭中妙舞身姿，拾起銀箸輕擊琉璃杯，曼聲吟道：“廿八女郎玲瓏舞，歡唱琵琶綠袖撫；巧見檀郎心頭喜，閉月羞花惹人妒?！?p> 裴恒與王二郎聽那鄭瑞一首小詩信口念來，連連叫好，引得眾書生也開始鎖眉斂目、搜腸刮肚。
王二郎笑著對鄭瑞道：“鄭大郎，你這首小詩正點中這舞曲之意?。 庇謮旱吐暤?，“聽說阿瑞是商賈出身，卻沒想到還有這等情趣，與那些粗鄙商人確實不同，我欣賞阿瑞才情，便交下你這朋友！”
王二郎舉起酒杯，爽朗一笑道：“阿瑞，你我滿飲此杯！”
聞得王二郎一席話，鄭瑞心中一陣苦笑，見二郎舉杯，便與他對飲起來。
玲瓏亭中，琵琶歡語之音漸弱，尾音裊裊之中，一道幽幽切切的吟唱響起。那綠枝娘子放緩了舞姿，水袖迤邐身后，墜馬盤髻已散，如瀑黑發(fā)垂落于地。她身披月華，眉兒輕顰，眸兒含怨，貝齒咬著唇兒，欲語還罷。
輕輕淺淺的女子吟唱聲綿綿而來，猶如春雨般纏綿悱惻，攪得人心緒難平。四周賓客側(cè)耳傾聽，唱的是：
獨坐空閣梧桐里，郁郁滿懷無人知。
廊下絲弦布塵跡，輕挑慢撥憶往昔。
那女子低吟之聲仿佛化作萬種難解情思，絲絲縷縷的纏繞住了王二郎那顆業(yè)已悸動的心。他細(xì)細(xì)看向那玲瓏亭中，只見那窈窕女子素手慢撫，琵琶弦音不復(fù)歡愉，但聞清音漫漫，淡淡幽怨自指尖流露。
四角風(fēng)鈴叮叮作響，仿似禪院鐘鳴，一陣輕風(fēng)拂過紗幔，淺露那窈窕女子面貌。她一身素衣藍(lán)裙，白皙面龐不著脂粉，柳眉彎彎，明眸善睞，觀之可親。此時她正沉浸于琵琶弦音之中，眉眼欲泣，朱唇輕啟，字字如訴：
昔年琴瑟和鳴日，旦旦信誓不分離。
今朝梅落春又來，不見青衫淚沾衣。
輾轉(zhuǎn)反側(cè)空悵惘，最難解是相思意。
綠枝和著曲詞，徘徊亭中，蹣跚而行，步步皆傷，青絲與水袖共舞，萬種相思化成滿腔苦水。她將水袖拋向湖中，屈膝倚欄，青絲鋪地，一雙水眸欲泣未泣，鬢邊蓮花沿著青絲綠袖落入湖中，蕩起一圈漣漪，仿似孤魂飄萍。垂眸望向湖中青蓮，一滴清淚落。
一曲相思意，一疊三唱，情與怨綿綿不絕。輕吟聲漸息，曲聲幽幽然、余音蕩蕩然。王二郎專注的望著那懷抱琵琶的窈窕女子，見她一曲唱罷，雙眸垂淚，只讓他心中澀然，忍不住想將那傷心女子攬入懷中，安撫芳心。
舞曲皆罷，四周卻分外安靜，眾人還沉浸在那一番癡怨之中，不忍驚醒這幅凄美畫卷。
“方才演奏琵琶曲的是何人？”
待二女?dāng)y手離去，四周賓客方才清醒過來，他們用如雷掌聲送別了那一雙脫俗倩影。而王二郎已是迫不及待的詢問起那獨奏琵琶的女子。
“那是楊奴兒家新來的伶人，名喚蘇柳娘，這首綠枝曲便是出自她手?！?p> “可請她前來相見？”
“這個……”博士不敢拿主意，畢竟這兩人是楊奴兒家的歌姬，卻非他們雅苑所有，這見不見得要由那楊奴兒家的做主。況且那蘇柳娘只是掛名在楊奴兒家的女伶，卻非賣身，這王二郎能否見得，就全憑那蘇柳娘的意愿了。
王二郎見博士為難，又道：“無妨，我去見她也罷，你帶路！”王二郎果斷下了決定，他與座上眾人知會了一聲便催著那博士前頭帶路，急不可耐的去了。
“二郎見美心切，切莫唐突了娘子才好！”裴恒沖著王二郎背影喊了一嗓子，引得座中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另一廂，郭威站在湖邊看了一眼那尋春小榭中的眾人，心中冷笑連連：沒想到這群小兔崽子還有雅興看娼婦跳舞，等我郭某人將你們一個個拾掇清爽了，看你們還有幾分閑心尋歡作樂！他斜了一眼身旁的瘦高個男子，問道：“阿大，可查清楚那王斌的來路？”
喚作阿大男子回道：“查清楚了，那王斌是太原王氏子弟，其父王寔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兄長王澄是洛州錄事參軍事……”
“這錄事參軍事是啥玩意兒？官大不？管啥的？”郭威除了聽懂了吏部郎中這四個字，其他的一概不懂。
“呃……我這是聽人說得，管啥的不知道，反正不會比洛州府尹大！”阿大也是個一知半解的主。
“那你說這么多廢話干嗎，總之這小子的老子和兄弟也不比咱們來中丞的官大！咱們來中丞連宰相都不放在眼里，還怕幾個低級小官！你現(xiàn)在就去找?guī)讉€弟兄過來，把那幫人都給我抓回去！”
阿大有些猶豫，道：“阿郎，您先聽我把話說完嘛！”
“有屁快放，別耽誤時間，小心又放跑了那幾個兔崽子！”
“據(jù)說那王斌為人豪爽，交友頗廣，在權(quán)貴子弟之中也是喊得上名號的。我還聽說他與武家的子弟都有交情，特別是那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少子武攸義，與他也是相熟的！”
“哼，不過是攀上了武家的交情，終歸不是武家人，有甚可怕的！”郭威滿臉不屑道。
“阿郎，那咱們現(xiàn)在就動手？”阿大聽那郭威口氣不小，心里的底氣也足了幾分，摩拳擦掌的要去招呼弟兄們抓人。
“等等！”郭威心中又算計了一番，道，“這小子既然有武家人的情面在，咱也不能明著削武家的臉面。你這幾日就盯著這小子，等他落單時，咱們再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手，我要用大刑好好伺候他，到時候想讓他招什么還不是我們說了算！等事情辦好了，那武家也未必肯站出來為他說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