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燕家的船早早就啟程出發(fā)往應(yīng)天府駛?cè)?,船逐漸進入?yún)窃街?,河道漸趨復(fù)雜,多條水路在這里交匯,揚子江中多有沖擊而成的沙洲,而船只漸多,畢竟這是一片江南魚米之鄉(xiāng),人煙繁茂,商賈云集。
晌午時分,船只已經(jīng)可以遠(yuǎn)遠(yuǎn)看到應(yīng)天府的城墻,不到兩盞茶時間,船只已經(jīng)駛進應(yīng)天府繁華而鼎盛的碼頭,只見碼頭修出幾條棧道,每條棧道都挺靠著很多船只,旗桿上飄揚著各種繡著商號標(biāo)記的旗幟,猶如一片風(fēng)箏。有的船在裝貨,有的在卸貨,腳夫們肩扛布袋往來送貨,裝滿各種貨物的大麻袋在碼頭各處堆得高高的,往來人群熙熙攘攘,其繁華程度可見一斑,賓江城與這應(yīng)天府比起來,那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應(yīng)天府原是吳越之地的采邑,舊稱金陵,秦始皇南巡時改金陵邑為秣陵縣,三國時吳國孫權(quán)在此建都,改名建業(yè),此后,東晉、南朝的宋、齊、梁、陳均相繼在此建都,故南京有“六朝古都”之稱,其經(jīng)濟之發(fā)達,文化之繁盛,堪稱江南一帶的首府,在華夏疆域內(nèi)也不逞多讓。而其襟江帶河,依山傍水,鐘山龍蟠,石頭虎踞的地理優(yōu)勢更隱合了帝王氣象,傳說諸葛亮來到此地,就斷定此地“龍盤虎踞”,是富貴之地,也因此成為后代帝王覬覦之地。
燕過濤估計萬掌柜的人會監(jiān)視著碼頭,自己這艘貨船高大出眾,極易辨識,恐怕燕家的船一靠上碼頭,敵人立馬就知道,于是吩咐楚天闊在船靠岸后,從船尾潛入旁邊的船再溜下船去。
果然,船一靠岸,船工系好纜,就看到一個劍眉朗目、顴若刀削、一臉沉毅的黑衣青年走了過來,黑衣青年大概二十二三歲,拱手向站在船首的燕過濤說:“請問是樂山燕家鏢局燕老前輩嗎?”
燕過濤一斜眼看到楚天闊已經(jīng)縱身往旁邊船上竄去,瞬時連續(xù)翻過幾艘船直至看不見,知道楚天闊不會有麻煩,乃向黑衣青年拱手道:“老夫正是樂山燕家鏢局燕過濤,不知道壯士是?”
黑衣青年說:“在下南宮驥,受‘德興盛’商號掌柜所托,在這迎接樂山燕家鏢局,給貴鏢局引路?!?p> 燕過濤笑說:“沒想到‘德興盛’如此周到,萬掌柜倒沒有說有人接貨,是怕我們燕家護送不力?。窟€是這批貨實在太貴重讓人不放心吶?哈哈哈……”
南宮驥說:“燕前輩言重了,‘德興盛’掌柜托我在此恭候,是怕燕老前輩人生地不熟被地痞青皮欺負(fù),當(dāng)然誰都沒辦法欺負(fù)您老,但是不值得您老費這個神氣。不過當(dāng)然,這批玉石十分貴重,‘德興盛’掌柜也很上心,做生意的人就是追本逐利,相信燕前輩能體諒?!?p> 燕過濤本想擠兌一下對方,也探聽一下對方是否是真的主,知道不知道明面上的貨是什么,沒想到對方答得滴水不漏,不亢不卑,頗有才干,于是說:“南宮壯士如何得知我們的船這時候到?”是懷疑對方還有人沿途跟蹤。
南宮驥說:“兩天前我們就開始在此守候了,‘德興盛’掌柜說過船的外形,所以我們一下就認(rèn)出來了,特來詢問沒想到就是了,燕前輩好快的腳程?!?p> 燕過濤見對方行事如此周密,不禁大為嘆服,說:“我們行鏢走貨,靠的是老天賞飯,這趟順風(fēng)順?biāo)?,所以來的較為早?!鞭D(zhuǎn)念一想,他口口聲聲“德興盛”掌柜,顯然不是“德興盛”的人,于是問:“聽南宮壯士所言,你不是‘德興盛’的人,怎么替‘德興盛’來辦事?”
南宮驥臉色一暗,說:“‘德興盛’當(dāng)然不能讓我來辦事,是我們少主受人所托,讓我出來辦這事?!?p> 燕過濤想起一事,說:“少主?你是南宮世家的人?”
南宮驥說:“正是?!?p> 燕過濤面色一變說:“你所說的少主是南宮騏?”
南宮驥點點頭。
燕過濤大吃一驚,沒有想到這事還和南宮世家扯上關(guān)系,這南宮世家乃是中原武林名望最重的世家,和北邊的端木世家并稱中原兩大世家,南宮家現(xiàn)在的家主是南宮璟,而南宮騏正是南宮璟的兒子,是南宮家的后起之秀,也是未來擔(dān)當(dāng)南宮家主的人,這個傾注著南宮家心血的人物,弱冠時就已名滿天下,武藝高超,而且據(jù)說貌比潘安,絕代風(fēng)姿,是武林的驕子,這樣的人物怎么會和萬掌柜這一伙攙和到一起,如果南宮家和這批暗器有關(guān)系,那事情就復(fù)雜多了,燕過濤內(nèi)心波蕩不已,但表面看起來還是依然平靜。
南宮驥說:“燕老前輩這一路可平安?”
燕過濤笑笑說:“托萬掌柜和‘德興盛’的福,無災(zāi)無難,我們這就雇人卸貨送往‘德興盛’去,早日了結(jié)這單生意?!?p> 南宮驥說:“不需勞煩燕前輩,人手車馬我們早就準(zhǔn)備好了?!闭f完一揮手,一伙腳夫趕著馬拉著的數(shù)輛轱轆板車過來。
燕過濤看這伙腳夫身強體健,但絕非習(xí)武之人,是碼頭常見的靠力氣吃飯的,既然對方都安排好了,燕過濤自然也不能反對,于是讓船工鋪好腳板,招來牛沖帶領(lǐng)南宮驥去取貨。只見南宮驥身形一晃已躍上甲板,身法之快,常人眼力不會看清,但燕過濤目光如炬,看出這是江湖常見的飛身身法“臥虎追云”,運用腰功把身形帶出,而此人身形一晃就能快速騰起,內(nèi)力足見非凡,燕過濤暗道南宮家的人物果然不凡。
牛沖帶著南宮驥往船艙底下而去,腳夫們也拿著扁擔(dān)繩子跟了下去,燕子卿走進燕過濤說:“爹,如果這人跟我們一起去‘德興盛’,那楚大哥怎么跟我們會合告訴我們對方的地形布局?”
燕過濤皺著眉頭說:“隨機應(yīng)變,人家好心來接貨,我們總不能不領(lǐng)情吧。”
燕子卿說:“剛才一說南宮家你都呆了,這南宮家是什么來頭?”
燕過濤說:“中原兩大世家之一,名門望族,可堪比中原七大派,這事比我們想象還要復(fù)雜?!?p> 燕子卿說:“管他什么南宮北宮,只要他們敢對我們燕家不利,我絕不會放過他們?!?p> 燕過濤噓了一聲。
話說著,兩個腳夫已經(jīng)抬著一個箱子上來了,后面陸續(xù)有人跟上來,只見他們一一把箱子疊放到轱轆車上。
牛沖和南宮驥走了出來,燕過濤說:“南宮兄,怎么樣?貨沒錯吧?”
南宮驥說:“讓燕前輩見笑了,我不是去點貨,這是‘德興盛’的東西,得他們來點。我只是下去指點一下這伙賣力氣的下人,別毛手毛腳弄壞了東西。”
燕過濤哈哈一笑,也不再說什么,往旁邊去看著腳夫們搬貨,內(nèi)心還在琢磨南宮驥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很顯然他并不愿意來充當(dāng)這種送貨引路的角色,對“德興盛”也沒有什么好感,難道他只是屈從與南宮騏的威勢而來?那南宮騏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燕過濤還是胡思亂想,南宮驥儼然如一個監(jiān)工,不時指點腳夫們裝車搬運,倒也指揮有方,有條不紊,頗見帥才。
不到半個時辰,幾十個箱子就裝滿了十幾輛轱轆板車,用麻繩扎得緊緊的,準(zhǔn)備停當(dāng),南宮驥轉(zhuǎn)頭對燕過濤說:“燕前輩,一切妥當(dāng),您看我們是否啟程?”
燕過濤點點頭,回頭對劉智星說:“那劉鏢頭,這邊事宜就有勞你了。”
劉智星一拱手說:“當(dāng)家的放心,我一定照料好?!?p> 南宮驥說:“燕前輩還留人在這邊?‘德興盛’掌柜說備下了酒席酬謝貴鏢局,希望貴鏢局的人都能參加。”
燕過濤說:“我們留下劉鏢頭在這邊采買一些特產(chǎn)回去,劉鏢頭生性淡泊不喜應(yīng)酬,所以不去也無妨,南宮兄,請?!?p> 南宮驥見燕過濤這么說,也沒有勉強,似乎對“德興盛”掌柜的意思也不在乎,遂帶頭走起,腳夫們搬完貨就走了大半,剩下幾個趕著拉車的馬,燕家鏢局的鏢師分散開來在車子兩邊跟著,一行浩浩蕩蕩走出碼頭。
碼頭上有朝廷的兵丁把手,運貨的需要有通關(guān)文牒以防止走私,燕過濤正待上前拿出萬掌柜給的通關(guān)文牒,但那些把關(guān)的兵丁一見南宮驥,二話不說,立馬開關(guān)放人,燕過濤對南宮家的聲勢暗暗咂舌。
即便是在應(yīng)天府這樣的繁華重鎮(zhèn),這樣大規(guī)模的車隊還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一路上兩邊路人都驚奇地看著燕家這一趟鏢車,指指點點,但沒人敢大聲議論,不時拿眼睛瞟了一下南宮驥,顯然是認(rèn)出南宮驥,出于對南宮家的忌憚不敢多說話。燕過濤這才知道為什么對方會派出這樣的人物來接貨,如果是自己鏢局這么招搖在這里走過,人生地不熟,肯定會有地痞幫派人物來惹事,那就會把事情鬧大,利用南宮家的威望足以震懾全城。
燕家鏢局的人就這么跟著南宮驥,穿街走巷,一路招搖過市,出了內(nèi)城東門再往北走,奇怪的是在內(nèi)城東門并沒有見到楚天闊,燕過濤頓生疑竇,按說以楚天闊的輕功武藝,早就應(yīng)該回來才是,可一伙人走出東門,卻也不見楚天闊人影,燕過濤和燕子卿、牛沖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是茫然無解,但事已至此,就算前面是龍?zhí)痘⒀ǎ膊坏貌魂J上一闖了。
大凡名城重鎮(zhèn),都有內(nèi)城墻和外城墻兩座,內(nèi)城墻內(nèi)是商賈巨富和達官貴人居住的地方,街面干凈,房宇大氣;而外城則是較為貧窮的市民聚集的地方,走卒販子、腳夫苦力之流落腳的地方,而內(nèi)外城墻之中的這片“夾城”,則更為復(fù)雜一點,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無所不有,地痞幫派龍蛇混雜,江湖俠盜熙來過往,是一個府城中最為復(fù)雜難管的地帶。據(jù)傳,所謂的“黑市”就是從這一的內(nèi)外夾城中出現(xiàn)的,偷雞摸狗之輩每月定期在拂曉前設(shè)攤販賣贓物,雞鳴前一切交易必須完成,由于不許點燈,摸黑完成,故亦稱黑市。應(yīng)天府早在三國孫權(quán)建吳國時期就構(gòu)筑了內(nèi)外兩座城墻,而這夾城中也一直聚集這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除非有一定的勢力,否則很難在這一圈中立足,“德興盛”能把貨棧設(shè)在這里,恐怕也是經(jīng)過一番揚名立威才行。
燕家一伙人跟著南宮驥往北走在這夾城中,只見兩邊市井多有酒樓茶肆,還有賣藝雜耍等各種場子,四處可聞唱曲聲耍藝聲胸口碎大石聲,端得是熱鬧非凡。車隊來到這里反而沒有在城中那么顯眼,這里的市井太復(fù)雜太精彩,對于走鏢押貨也司空見慣,倒也沒有引起周圍人太多議論,但燕過濤察覺有幾個人物在跟蹤自己的車隊,但跟不久后又都退去,許是看到了在車前走的南宮驥,不敢造次。
走了大概五里路,還是沒見楚天闊的蹤影,燕過濤暗暗有些擔(dān)心,難道被南宮家的高手牽制住了?照腳程來看,馬上就要到“德興盛”的貨棧了,果然車隊進入一條遍布商號的街市,販賣各種南北貨物的大商號都集中在這里,一般商號都是前門一個簡單的門面,后面連著一片貨倉,而在這條街市的盡頭,卻是一座龐大的建筑,以磚墻為根基的二層木樓,臨街一側(cè)有幾十丈長,端得是氣派非凡。街面一側(cè)中間對外開了一個商號門面,門面上木匾寫著“德興盛”,樓上的窗戶有的開著有的關(guān)著,黑黝黝一片,看不到人走動,也不知道是什么用途,整個商號就像一座被斬斷的寶塔般,只是底座更大,看得出這家商號不僅是殷實,簡直是富足,似乎往來做生意的人完全不必?fù)?dān)心掌柜的沒錢。
貨物走的是后門,所以車隊繞過“德興盛”正面,來到院子背面,背面留有一個木制大門,如城門般高大,足夠兩匹馬拉的馬車直接進出。大門洞開,車隊魚貫而入,這才看出商號其實是三面環(huán)樓,中間留有一個大如宮殿的院子,十幾座大大小小的谷倉狀的木制倉樓坐落其中,倉樓與倉樓之間在空中有廊道相連,看似無序的倉樓,實則按奇兵陣法而建,倉樓頂有角樓可以藏人,如有敵人來犯,看家護院只要上倉樓頂張弓列弩就可以把敵人盡數(shù)射殺,這時角樓上看不到人,但燕過濤毫不懷疑底下潛伏著人。實際上這是一個小型的兵營,只要少數(shù)幾十個人防備,可以對抗數(shù)百精兵圍攻。燕過濤心想,這“德興盛”果然非同小可,法度嚴(yán)謹(jǐn),絕非一般的商號。只是這木制倉樓,如果敵人用火攻,因這樓角相連,火燒連營足可將谷倉全數(shù)焚燒殆盡,豈不是一大失策。
燕過濤還在沉吟中,南宮驥見燕過濤裹足不前,指著中間的路說:“燕前輩,這邊請。”燕過濤看著這些倉樓頂上,心想,走入這倉樓之間,自己這伙人可就陷入劣勢了,敵人如果張弓于頂上,燕家眾人可就難逃箭弩的攻擊了,但事已至此,臨陣脫逃絕不是燕家的做派,于是燕過濤一拂袖,微微一笑,向燕子卿和牛沖打了個眼色,跟著南宮驥大步往前走去。
走過谷倉,燕過濤細(xì)看之下大吃一驚,這木樓的雖然看上去像是木樓,其實是在外層貼了上漆的木板,而內(nèi)里是磚石墻,所以就算火攻也決不能火燒連營,盡數(shù)焚毀,“德興盛”早就防備了火攻這一著,用木頭外表是為了像個貨倉的樣子以掩人耳目,燕過濤覺得自己正在走進一個越來越強大的敵人,而自己這邊最強大的幫手楚天闊還下落不明。
路的盡頭是一座較周圍的更大的倉樓,前面站著幾個人,為首是一個掌柜模樣的老者,五十歲上下,鷹眼獅鼻,有幾分番外人的模樣,白而雪亮的胡須,是內(nèi)功精純的外化,身后站著幾個伙計一樣的人。只見老者待燕過濤走進,拱手說:“鄙人‘德興盛’掌柜胡進中,恭候燕鏢頭多時,燕鏢頭一路辛苦?!?p> 燕過濤拱手說:“胡掌柜,趕鏢押貨就是我們鏢局的行當(dāng),不敢說辛苦,承蒙萬掌柜抬舉賞口飯吃,老夫感激不盡?!?p> 胡進中哈哈一笑說:“燕鏢頭太客氣,要沒有你們鏢局,這批貨我們可沒辦法這么快運到,這次得燕鏢頭幫忙,實乃我們大幸?!?p> 燕過濤說:“胡掌柜過獎,我們拿人錢財自當(dāng)盡力為之,不值得一說?!?p> 這是,南宮驥拱手向胡進中說:“胡掌柜,燕家鏢局我已接來,所幸不辱命,那我就先告辭了,回去報給少主知道?!?p> 胡進中說:“欸,南宮兄何必急于一時,不如稍待片刻,我備了酒席宴請燕家鏢局眾壯士,你也一起來,這次多得南宮兄引路幫忙,路上少了很多麻煩,鄙人要好好謝謝南宮兄?!焙M中雖說挽留,但也沒有上前留住南宮驥。
南宮驥淡淡地說:“這乃是我們少主吩咐下來的事,我自當(dāng)盡力完成,現(xiàn)在事已完成,還是盡快回去告知少主,讓他放下心才好。”言下之意是,如果不是少主吩咐,他根本不會幫“德興盛”做事,他不想和“德興盛”有更多的瓜葛。
胡進中當(dāng)然聽出了意思,神色如常,說:“既如此,那就有勞南宮兄了,請帶我向少主問候一聲,鄙人他日定將上門拜謝少主?!?p> 南宮驥聞言,向胡進中一抱拳,轉(zhuǎn)而向燕家眾人一抱拳,燕過濤也抱拳回禮,就見南宮驥往門口出去,南宮驥走過腳夫身邊時一揮手,把一干腳夫都招呼出去,干凈利落,轉(zhuǎn)眼間一群人走出門去,轉(zhuǎn)過身不見人影,只見大門在南宮驥走后,慢慢地關(guān)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