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fā)生后大家都不愿多提,行李什么的都不在了,走的時候只記得帶上自己的錢,有的人甚至連錢都沒拿,大家把所有的錢全部拿出來平分了。這種時候沒有死已經(jīng)是不幸中最大的幸運了,所以沒有人抱怨什么,原本想留下找個工作的人也打消了念頭,此刻他們只想趕緊回到家中跟家人團聚。
何三叔的尸體由政府出面火化了,只剩下一盒骨灰,天憫把它要了回來,準備有一天將骨灰送到他的家里。
麥子本來也要離開了,但卻咽不下這口氣,命差點都丟在這里了,現(xiàn)在一走了之未免太沒骨氣了。于是他發(fā)誓一定要找出兇手,替三叔報仇,也要讓兇手付出慘重的代價。任憑天憫怎么苦口婆心地勸他都沒有用,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留下來完成復(fù)仇大業(yè)。本來是想找個小房子住下來的,后來想了想還是住在天憫那個破廟里,這就既省錢,又能有個伴,雖然馬上就要冬天了,那里可能會漏風(fēng),但好在人多,應(yīng)該不會感到太冷。
天憫按照約定去了蔡師傅那個攤位,蔡師傅只讓他做些瑣碎的事,收錢找零、遞遞飯盒之類的,很是輕松。幾天下來,他就已經(jīng)覺得過意不去了,這攤位一天也賣不到多少錢,蔡師傅還得拿出一部分當作他的工資。
有一晚沒有人光顧的時候他們聊了起來。
“蔡師傅,我還是去別的地方工作吧,您這里要干的事真不多?!?p> “你小子真是個頭疼的家伙,不是跟你說了么,我缺個人手,現(xiàn)在人不多,但你蔡師傅我的手藝你又不是不知道,保管別人吃了第一次就想吃第二次,你就看好吧,早晚有一天這里的隊會排到那邊的街口?!辈處煾嫡f完呵呵地笑了。
天憫知道這是在安慰自己,頓了頓他又說道:“干脆這樣吧,我拜您為師,您教我炒飯燒菜,然后我也擺個攤給你賺錢?!?p> “學(xué)手藝嘛這個可以,但是幫我賺錢這個就免了,你還真以為我想要當老板,然后來壓榨你嗎?”
“那好吧,明天一大早我就來你家里學(xué)?!?p> “這……恐怕不行,白天我有事,干脆晚上去學(xué)吧?!?p> “嗯,那就這么說定了,請師傅受徒兒一拜?!闭f著就準備跪下了。
蔡師傅一把把他拉住,“你這傻孩子,干什么呢這是?”
“我小時候看電視,電視里學(xué)徒不都要這樣嗎?”
“電視歸電視,那些都是封建時代的規(guī)矩,在我這兒不講究這么多,今晚你就去我家學(xué)吧。”
“今晚就學(xué)啊,那太好了!”天憫露出了久違的笑臉。
另一邊的麥子還在苦苦地找尋兇手,他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原來那個包工頭了,但這個縣城有這么多人,想要找到一個不知道住址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還好麥子是個聰明人,他想起自己當初是在火車站遇到他的,現(xiàn)在大家紛紛不干了,而工程卻沒有完工,包工頭肯定還會去火車站找尋獵物。于是他就成天地守在火車站的廣場上,等待著他的出現(xiàn)。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某一天他出現(xiàn)了,麥子不敢打草驚蛇,一直都沒有靠近他,但視線卻從未離開過,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不見。晚秋的火車站一如天氣般冷冷清清,包工頭等了整整一天也沒能捕獲一只獵物,最后只能悻悻地離開了。
麥子一直跟著他,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可是他有車,引擎聲一響,他就跟不上了,只能又氣又惱地望著他離開。
晚上收攤后,天憫推著蔡師傅的三輪車跟著蔡師傅到他家里來了,他的家還算寬敞,屬于三室兩廳的結(jié)構(gòu),但總覺得缺了點什么,不是燈光,不是家具,更不是電器,而是人,活生生的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屋子缺少一個打掃衛(wèi)生的能手,窗臺上厚厚的灰塵、地板上散落的紙屑、還有墻角的蜘蛛網(wǎng)都說明了這一點。但是廚房卻異常的干凈,可見蔡師傅平時都把時間花在了這里。天憫看到墻上有一張結(jié)婚照,年輕的新郎穿著綠軍裝,看上去精神抖擻,容光煥發(fā),新娘穿著一身大紅的袍子,彎彎的嘴角上掛著的滿是幸福。
天憫發(fā)現(xiàn)女主人不在家,就好奇地問一句:“師父,師母今天沒回來么?”
蔡師傅在廚房里收拾著,準備著教天憫炒飯了,卻被他這么一問哽住了,這些年來,每當有陌生人來到家里都會問上這么一句,這也是他最不愿提起的。
天憫看沒人回答,以為蔡師傅沒有聽見,就提高了音量再問了一遍。
“她在醫(yī)院里呢,一時半會估計也回不來?!?p> “去醫(yī)院了啊,感冒了么?”
“要是感冒就好咯,胃癌晚期了。”
聽到這里天憫突然覺得有一股電流竄進了骨頭里,全身為之一震。難怪這么多年來蔡師傅從來沒有提起過這個人,原來這是他的傷心事,他開始后悔自己問了這么個問題。
“你快到廚房里來,開始跟著你師父我學(xué)燒菜了?!辈處煾翟趶N房里喊道。
天憫趕緊從沙發(fā)上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進了廚房,鍋已經(jīng)架在了煤氣灶上了,旁邊油、雞蛋、鹽、味精、糖、醬油擺得整整齊齊。
“今天家里沒什么別的東西,只有雞蛋,咱就先學(xué)炒雞蛋吧。炒雞蛋是烹飪里最最基本的一項了,把這個學(xué)會了,你才能炒出別的菜出來。”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第一夜的烹飪教程。
麥子回到破廟之后,發(fā)現(xiàn)天憫還沒回來,本來是想跟他商量這件事的,但是現(xiàn)在見不到人,真把他急壞了。這是一個不好的念頭閃過他的頭腦,會不會是包工頭在街上認出了天憫,怕他告發(fā)自己,就起了殺心。想到這里他再也待不住了,本來朦朧的睡意也一下子飛到了九霄云外。他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等到他跑到原來的攤位那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里一個人也沒有,于是原本那種不好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變得更加堅定。
這時候天憫已經(jīng)從蔡師傅家走了出來,路過那個路口時,看見麥子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路燈下亂轉(zhuǎn),樣子挺滑稽的。他還聽見麥子在叨咕著什么你不能死啊之類的話,心想你小子肯定以為我死了,然后大半夜的跑到這里來哭喪。
天憫決定要嚇嚇他,就用很虛弱的聲音說道:“麥子,我死得好慘吶,你要替我報——仇————”還順帶著咳嗽了兩聲。
這下可把麥子的魂嚇散了,他回顧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但自己明明聽到聲音的啊。
天憫見麥子原地轉(zhuǎn)著圈,就又說道:“你看不到我的,我已經(jīng)變成鬼了?!?p> 麥子被嚇得直接坐到了地上,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天、天憫,俺、俺、俺跟你沒什么仇吧,上次俺偷、偷吃了你半塊烙餅是俺不、不對,俺以、以后掙、掙、掙著錢了,燒個滿漢全席給、給、給你?!?p> 這話直接把躲在一旁的天憫給笑了個半死,他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沒想到這時候麥子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了,他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一拍可把麥子嚇壞了,他用手抱住了頭,喊道:“俺啥都沒看到,你快走吧!閻王爺在等著你呢,要不然天一亮你就灰飛煙滅了?!?p> 天憫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就用正常的語調(diào)說道:“喂,我嚇嚇你的,我還活著,不信你摸摸?看你這慫樣,真是不經(jīng)嚇?!?p> 麥子一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天憫站在了他面前,想到剛剛被他戲弄了一番就氣不打一處來,揮起拳頭就打了過去,還好天憫閃得快,結(jié)果麥子掄空了。天憫見形勢不對,撒腿就跑,麥子就跟在后面追,邊追邊罵:“好你個沒良心的家伙,爺好心好意地來找你,你居然扮鬼嚇老子,娘的,我跟你拼了,你有種就別跑?!?p> 深夜里的街道格外寂靜,沒有風(fēng)吹過,也沒有車駛過,寬闊的路面只有他們兩個人追逐的聲影和歡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