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親仇兄弟
１．
石懷財從監(jiān)獄出來，自覺臉面失盡，有些惱羞成怒，就故意在村里找茬子，說他家的狗丟了，罵起了大街來。其實他家的狗根本就沒有丟，他是在有意示威。
田翠花做盡了丟人現(xiàn)眼的事，自己倒不覺得羞恥，也莫名莫姓地罵說，不安人心的東西，整天想著害人，一村一圪瘩的，心眼黑到了家……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不會有啥好結(jié)果……等等。
這分明是沖著石英罵的，石英也就在街上，聽得一清二楚，這要是放在過去，倔強(qiáng)的石英一定不會讓的?？墒?，這次石英始終沒有出聲，他心里為著有這樣一對哥嫂，感到萬分的悲哀。街上的人也都不想理他，紛紛走開了。
沒多久，石英與石懷財是親兄弟的事實，也傳遍了全村，人們又是一頓驚訝，熱鬧地議論了一番，之后，不置所以地猜想著，他們會是怎樣的對待呢？
田翠花把這事也說給了石懷財聽，石懷財這個向來六親不認(rèn)的主說，啥親兄弟，外甥舅舅還不是那樣，就是媽老子也不行，是他害我成了這樣，這仇是一定要報的！
一雙死對頭，突然成了親兄弟，這消息是怎么傳出來的呢？
?。玻?p> 原來，石懷財被判一年有期徒刑，村上痛惜的人不多，但老石頭老倆口卻表現(xiàn)得非常痛苦。
老石頭說要親自去探監(jiān)，石英很納悶，都七十大幾的人了，平時也很少出門，對一個毫不相干的壞人，卻表現(xiàn)得如此多情，真是不理解。
石英再三勸止，也無濟(jì)于事。最后，老石頭翹著山羊胡子對石英發(fā)了威，說你不陪我去，我就自己去，一天去不了，我走他兩天，三天，總能去得了。
無奈，石英只好套起自家的黃牛板車，載著老爺子出了村。
石英趕著黃牛車，拉著老爺子，慢悠悠地一路向縣城走去。
秋風(fēng)吹過，金黃色的田野傳來“嘩嘩”的響聲，紅色的高梁，黃色的黍子和谷子，還有仍然綠著葉子的玉米，驕傲地晃動著沉甸甸的頭，五谷的芳香迷漫在空氣中。
莊稼人已經(jīng)忙著收獲，田野里閃動著各色衣服的男人、女人和半大孩子，有的揮舞鐮刀，在黍地里割黍子，在谷地里割谷子，在高梁地里割高梁。谷子、黍子和高梁都是連桿子徹根割起，然后捆好，運回去，這才切下穗頭，碾打收儲籽粒。玉米卻不同，高高的玉米桿上，掛著呲牙咧嘴的玉米棒子，赤手空拳的人們，先把棒子身上穿著的外衣，一層層扯開，露出金燦燦的玉米，只聽“嚓嚓”一聲響，那赤裸的玉米棒子，就被請出來，然后一揚手，扔到不遠(yuǎn)處的玉米堆上。接著又找下一個目標(biāo)。做這一切時，莊稼人的牙齒是微微咬著的，雙手一次次地用力，一根根玉米棒子，就在地里堆成了堆。
老石頭和石英走過一塊塊莊稼地，與熟悉的莊稼人打著招呼，只說是出門走一走，絕不提探監(jiān)的事。
當(dāng)走離村子越來越遠(yuǎn)時，爺倆便再沒有話說。老石頭盤腿坐在車箱里，一只手杠著煙袋桿不住地吸著，石英悶頭想著心思。他反復(fù)惴摸，象石懷財這樣的人，早該受到懲罰，可老爺子究竟是犯了哪根神經(jīng)，非要來探監(jiān)？他一直想不通。
幾十里的路程，黃牛車足足走了一上午，到得縣城已近午時，石英和老爺子也顧不得吃飯，就趕到監(jiān)獄來。
監(jiān)獄在縣城的東北角，傍邊就是公安局和武警縣中隊。這樣的地方當(dāng)然是戒備森嚴(yán)的，高高的圍墻拉著鐵絲網(wǎng)，一層一層的門緊鎖著，崗哨設(shè)在墻上再高的平臺，挎著明晃晃的槍，走來走去，警惕地巡視著。
石英和老石頭都沒想到，這么大年紀(jì)的人，好不容易來探監(jiān)，守門的人，卻是好說歹說不讓進(jìn)。
原因很簡單，一是沒有提前申請，二是沒有村里鄉(xiāng)里的介紹信。監(jiān)獄不是車馬店，里面的不能想出就出，外面的也不能想進(jìn)就進(jìn)。
老爺子一下沒了招，想想也是這個理，就讓石英回去開介紹信，說自己就在這里等著。
石英本就不想來，更不想見到石懷財，趁機(jī)就勸老爺子回去。可老石頭不干，說這么遠(yuǎn)都來了，說啥也要進(jìn)去看一眼。
石英哭笑不得，再回去一趟，要等多少時間才能返來。
３．
正在為難之際，石英眼前一亮，突然看到了戰(zhàn)友小廣東，就在警區(qū)內(nèi)走來走去，他怎么在這里？石英急忙走上前去，叫住了他。
小廣東穿一身武警中尉警官服，正從值勤室門外走過。聽到石英的叫聲，他停下身來。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是石英時，緊走幾步，就與石英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原來，小廣東是石英一個班的戰(zhàn)友，上下鋪睡了三年。石英復(fù)員后，小廣東也在部隊的整編調(diào)整中，調(diào)到了武警。后來提了干，做了這里的副中隊長。
寒喧過后，石英說出了緣由，小廣東說，這個沒問題，一會我安排你們進(jìn)去，只是到了開飯的時間，就先帶老爺子在中隊食堂隨便吃點吧。
小廣東陪著石英和老石頭吃飯，就說起了自己提干的過程，他說，由于實行提干制度改革，部隊基層軍官缺編很多，軍校又一時培養(yǎng)不出來，就在你走了不長的時間，部隊就真的直接提了一批，只簡單地集中培訓(xùn)了一下，就任職了。
小廣東很為石英可惜，問訊著他回來后的情況。石英如實說了自己的情況。
老爺子與石懷財如愿見面了，他嘴里財子財子地叫著，就舉起顫微微的手，向石懷財伸去，卻被那鐵窗擋回。
他情緒十分的激動，哽咽著對石懷財說，大叔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九泉之下你的爹媽，沒有照看好你啊。說著就老淚縱橫起來......
石懷財臉上毫無表情，偶爾抬頭看一眼老石頭，就又低下去。顯得心神不定，又不想與老石頭交流。
石英站在不遠(yuǎn)處的門外，也沒理石懷財，石懷財卻向他射來仇恨的目光。
老石頭抽抽噎噎哭了一頓，又如此這般地向石懷財叮囑了一番。就要走時，將隨身帶著的吃食留下，然后，一步三回頭地被石英扶著出了門。
４．
石英看得出，石懷財對他的仇恨有多深，可以說恨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而老爺子對石懷財?shù)那楦杏秩绱酥睢Ｆ渲幸欢ㄓ兄唤獾木壒?，石英決意要問個清楚。
返回的路上，老石頭拿出帶著的干糧讓石英吃，石英只是不肯吃。老石頭再讓時，石英說，你說，你與石懷財究竟有著怎樣的緣淵，為啥表現(xiàn)得這么悲痛？
老石頭只不接話，還是讓石英吃干糧。石英又說，你不說出原因，我就不吃，以后連你的飯也不吃了。
老石頭坐在車箱里，仍然默不作聲，放下手中的干糧，又點起長長的煙袋桿。
牛車走到一片高崗上，老石頭用煙袋桿敲著車箱，對石英說，你停下車，爹下車坐會。
石英不解，但還是把車停在了路邊，又扶老石頭下得車來，走到一片空地，老石頭坐下來。
老石頭說，英兒，你也坐下，爹和你好好說說。
石英疑惑地坐到爹的身邊。
老石頭眼神凝重，看了下四周的山岡，緩緩地對石英說出了深埋心里近三十年的往事。
當(dāng)石英聽到老石頭親口說出的，石懷財就是自己的親哥哥時，被驚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鬧騰到這般天地，卻是自己的親哥哥。
石英的心里反復(fù)置疑著，雙眼努力審視著老石頭的臉。他突然感到，這張親切的臉，變得陌生起來。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石懷財?shù)哪?，也變得陌生起來?p> 石英的固有思維受到極大沖擊，他反復(fù)問自己，石懷財就是自己的親哥哥？自己竟然有一個親哥哥，卻是石懷財這樣的人？
老石頭還在喃喃地說，英兒，在這個世界上，財子是你唯一的親人啊，不管怎么說，你們的血脈是連在一起的，你可不應(yīng)該把他鬧到這樣的地步呀。
石英再也抑制不住起伏的心情，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他怎么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這就意味著，自己早就失去了親生父母，而忽然又冒出個親哥哥，竟然就是自己的死對頭！
石英的情緒變得異常激動，猛得站起身，跑出老遠(yuǎn)，發(fā)瘋似的仰頭大叫，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啊——！
秋日的太陽懸掛當(dāng)空，空曠的山谷重復(fù)著石英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