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重見荒村(九)
不知不覺中,那黑龍已經(jīng)逆時針繞著堡壘飛到了與堡壘頂端平行的高度,從我們后方“呼”地一聲飛向前去,只需片刻,它就能飛回那裂縫了。在黑龍向下震翅的一瞬,我這才看清,它背上的魔法師其實(shí)也不好受,一手握住邪惡鐮刀,一手牢牢抓住黑龍背上的一處突起以免掉下去。
正看得入神,我突然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實(shí)際上我不會飛,自然不知道飛是什么感覺,但是我至少能想象出飛翔的生物其視覺感應(yīng)是怎樣的:自己像是根本沒有動,而下方的、身邊的世界卻向后移去。我現(xiàn)在就是這感覺。
當(dāng)我手上一緊,并聽到胯下黑豹發(fā)出的呼痛聲時,我瞬間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感情是小黑這畜牲要帶著我回歸大地的懷抱……我想也不想就抓著它脖子上的毛向下輕輕一按,它向下一沉,我則雙腳踩在它背上。扭頭向后一看,離堡壘才不過十余米,應(yīng)該能跳得過去。這時卻聽見露娜朝我吼道:“向前看!黑龍!”
我應(yīng)聲又扭回頭朝前望去,黑龍竟然就在二十多米的前方,斜對著我朝堡壘上方繞去???,她這是想讓我跳到黑龍背上!20多米,跳得過去嗎?萬一失手我是必死無疑,露娜也太不把我的命當(dāng)回事了吧?!越是這樣想我就越氣,越氣就越想跳過去把邪惡鐮刀搶回來并好好寒磣寒磣露娜。
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過了這幾個念頭,黑豹已經(jīng)又向前飛出數(shù)米,并且已經(jīng)力盡開始向下墜去,眼看黑龍每一震翅就更高更遠(yuǎn),我一咬牙,雙腳猛然蹬在黑豹背上。小黑吃我這一蹬,“嗷”地一聲苦膽都差點(diǎn)吐出來,飛速向下墜去。
下面的人群則看到這樣一幕,這一幕足以讓他們記一輩子并引以為傲。100米高的堡壘頂端黑龍剛剛盤旋而過,我就騎著黑豹像自殺一樣追著黑龍?zhí)顺鋈?,在黑豹飛出堡壘15米的時候,我從黑豹身上站了起來,等黑豹又向前飛出5米并剛剛向下墜的那一刻,我和黑豹猛地彈開,黑豹在下降途中化為點(diǎn)點(diǎn)綠光消失,而我,帶著所有人的目光飛向了前方的那個龐然大物,眼看著我離那黑龍越來越近,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然而,終究還是差幾米才能夠到,在我開始向下墜時,人群中所有人都在無聲地嘆息,然而僅僅是0.1秒后,他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黑龍像著了魔一樣飛向我并把我接住。當(dāng)天空上代表我的那個小點(diǎn)與黑龍融為一體,他們聽到了一聲進(jìn)入山谷后最凄厲最響亮的龍吼,接著,黑龍震了最后一下翅膀,斜著身體砸向堡壘。
堡壘的頂端被砸塌半邊,不僅僅露娜站在那搖搖欲墜的另外半邊沒敢動,山谷里的所有人,包括裂縫里的那雙巨手,在聽到剛才那聲龍吼后都停下了動作。
像是一瞬,又像是一年,不知何時從堡壘內(nèi)部傳來的古老蒼涼的詠唱聲已經(jīng)彌漫在整個山谷。裂縫里的巨手終于又開始了動作,一聲“嗚”鳴之后猛地將裂縫扯得更大,然而在那詠唱聲中,竟然沒有人再感到害怕。所有人都看到,一股透明如水的氣體從堡壘上那巨大的缺口處源源不斷地飛了出去,在詠唱聲結(jié)束時最終形成一個高五十米的氣元素,它懸在半空,滿懷憐憫地看了一眼山谷,那些人,那些獸,那些石,那些骨,又看了一眼山谷外,那群山,那枯樹,那冰凍的水潭,那更遠(yuǎn)處的河流,看完這一切,在一聲嘆息中,它倏地變成一股龍卷風(fēng),卷向天空的裂縫。哈薩塔的枷鎖和普瑞斯特手下們的圣光被龍卷風(fēng)一吹即碎,就連那雙已經(jīng)露出小半截手臂的巨手,也在狂風(fēng)抖了起來。僵持了一分鐘,那雙手終于被卷離天幕,在狂風(fēng)中動也不能動,被一點(diǎn)點(diǎn)推向裂縫里面。
當(dāng)那雙手完全被推進(jìn)裂縫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墒悄菤庠匦纬傻凝埦盹L(fēng)仍然沒有停,它隨著那雙手鉆進(jìn)了裂縫中,盡管從裂縫內(nèi)部傳來激烈地戰(zhàn)斗聲,它的尾部始終停在裂縫一端。裂縫每合上一點(diǎn),它的尾部就移動一點(diǎn),直到整條裂縫在天空上消失不見……
兩天后,我在一個山洞中醒來,身邊是搖曳的火苗,火光不及處漆黑一片?;鸲训牧硪幻媸钦龑χ冶P膝坐著的術(shù)士大姐,以后還是叫蘇菲大姐吧,畢竟她已經(jīng)跟我說過很多次了。蘇菲大姐身上披著毯子,早已經(jīng)依在石壁上睡著了,嘴角還掛著笑。我猜她夢里一定是夢到了自己組建了一個大型的傭兵公會。后腦勺上傳來陣痛,我差點(diǎn)疼得哼出來,強(qiáng)行忍住后四周又靜了下來。我什么也沒想,什么也不回憶,只是呆呆地看著那跳躍的火苗。
人生中總會有很多這樣的時間,放下所有事情去感受眼前這一刻,或者說忘掉眼前這一刻,在虛無中不知疲倦地徘徊,直到被身邊的異響驚醒。
布拉德在洞口處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我朝他一笑,示意他進(jìn)來。蘇菲大姐大概太累了,布拉德難以掩藏的蹄聲并沒有驚醒她。
“謝謝?!辈祭滦÷曊f。
“沒什么。還怨恨嗎?”我問他。
“她已經(jīng)死了。何況這事不能怪她。”
“你能想開就好……”
誰也沒再說話,布拉德輕輕走了出去。
讓我說什么?妻子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和女兒殺掉,讓我用什么話來安慰這樣一個人?任何一個字都是多余的,讓我說什么?
我忍不住開始回憶,地下室中,布拉德看著那柄將他的兩個孩子貫穿的長矛而不是他的孩子,在靜默中憤怒一點(diǎn)點(diǎn)燃燒起來。
我忍不住回憶,布拉德久久凝望堡壘頂端,卻始終不能鼓起勇氣殺上去一探究竟,他希望弄清,卻更怕弄清。
我忍不住開始回憶,撞進(jìn)堡壘之中后,上方不斷落下磚石,人馬,矮人,一個中年女性人馬正落在我身邊,疼痛讓她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我看到的不是一雙驚恐迷茫的眼,她的眼中只有悔恨。當(dāng)我壓在她身上為她擋住上方落下的磚塊時,我只聽到她在喃喃自語:“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在我失去知覺的前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她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