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句話
我想我肯定出現(xiàn)了幻覺，又或者眼睛出了問題，明明速度越來越快，明明已經(jīng)越來越接近那白色光點，為什么它始終都不還原為當(dāng)初的那層光幕呢？身體里的能量在飛奔中已經(jīng)快耗光了，可是想要追上去的執(zhí)念從未有一刻松動，哪怕要死在這瘋狂的奔跑中，也一定要在倒下之前穿過那綠色的光幕，只為了再見那些人一面。
那白色光點越來越大，卻依然只是一團(tuán)毫無意義的白光，里面什么都沒有。不知又向前追了多久，我已經(jīng)失去了對身體的任何感知，豁出性命的追逐卻毫無結(jié)果，委屈得直想哭。猛地失去平衡向前跌倒，雙手撐在地下大口喘著氣，淚水和汗水全化為晶瑩剔透銀白色光芒墜往下方的無盡黑暗中，全身都在顫抖著，因為累因為不服因為傷心……
哪怕讓我再看她們一眼就死，為什么不給我機(jī)會呢，為什么……
一只溫暖柔軟的手放在了我臉上，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因為在夢里夢到過千百次在回憶里重復(fù)過千百個千百次的聲音響了起來：“不羞，這么大了還哭。”
再抬起頭時，管它什么無盡黑暗、生命輪回，我的眼中只有半蹲在我身前微笑著的瑞蘭德。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又拿袖子猛擦了兩下眼淚，我左手按住了她放在我臉上的手，啞著嗓子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p> “果真是差一點點呢，如果不是你這么堅持的話，就真的不會再見到我了。不過即使那樣，我也會去找你，我還可以看到你?！?p> 她明明就在眼前，可是聲音聽起來卻有些不真實，而且說的內(nèi)容也有些玄虛，讓我覺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夢境，于是猛地拉她站起來并緊緊地抱住了她：“我怎么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你不要嚇我啊。”
“以前老是說我是小孩，看吧，現(xiàn)在誰才是小孩?！?p> “我一直都想告訴你，我不恨你了?！?p> “嗯，我知道?！?p> “我還想告訴你，我還像以前一樣甚至比以前更愛你?！?p> “嗯，我知道?！?p> “我還很想問，當(dāng)時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原因就離開我。”
“因為我愛你啊?！?p> 我不再說話，鼻子里嗅著瑞蘭德頭發(fā)中傳來的香氣，身體感受著她身上的溫度，心神沉醉在每一次呼吸中。
突然間覺得腳下一空，我和瑞蘭德兩個都朝下墜去，沒來得及開口，我就被另一個景象驚呆了，瑞蘭德正全身化為一個個白色光點消失著。我伸出手去想抓住她，胳膊卻像揮在了空氣里一樣穿過了她的身體。
看到我那悲傷的表情，瑞蘭德笑了起來，輕聲道：“只要你愿意，我們每天都能見面?！?p> 聽完這句話我立刻高興起來，覺得暫時的離別也是可以接受的，后來我才知道，她說的每天見面是怎么回事。
眼睛被一股外力強(qiáng)行閉了起來，在仿佛無止境的下墜中，我又聽到了瑞蘭德那像是來自夢中的聲音：“從雷云廢墟回來之后我身體里漸漸覺醒了另一個意識，瑪法神族的道路之神。當(dāng)時幼稚地以為她會漸漸取代我的意識完全將我的身體控制住并對你不利，而且告訴你了你也不會有辦法，所以只好以那種方式離開你了。因此帶給你的痛苦大概并不比帶給自己的痛苦少，真對不起。后來知道，我的意識和道路之神的意識本就不分彼此，而你則算是我根據(jù)古老的預(yù)言從遙遠(yuǎn)的異世界召喚來的，心里對你很愧疚，就更不敢向你解釋了?？墒侵灰瓉淼囊庾R不消失，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在那些無助的讓人痛苦的思念中，兩個意識漸漸融合，我有了些變化，可我還是我，我依然愛你?，F(xiàn)在，一切即將結(jié)束，而我們又能在一起了，以前所經(jīng)歷的種種苦難都是值得的，不是嗎？一千多年前道路之神因為同情斯塔特的遭遇而過于頻繁地在這一世界與異世界間往來，導(dǎo)致被封堵的暗界通往此界的隧道松動，繼而異界神帶領(lǐng)燃燒軍團(tuán)荼毒瑪法大陸，將他們永遠(yuǎn)地趕出去就是道路之神留給我的最終任務(wù)了。你已經(jīng)幫了我不少忙，現(xiàn)在我需要你幫我最后一次……”
越到最后她的聲音越輕，最后幾不可聞，當(dāng)我凝起耳力去聽她說的最后幾個字時，身體各部分的感知突然變得十分清晰，胸腔火辣辣地疼，背部、后腦似乎正緊貼著一些冰涼的東西，右手被一雙格外溫暖的手握著，耳朵里是低低的抽泣聲和還有更遠(yuǎn)處的魔法爆炸聲……
“?。 斌@叫一聲我從地上坐了起來，我已經(jīng)身在布萊克黑暗神殿前的廣場！莉娜在我坐起來一秒鐘之后尖叫一聲后撲到我身上，摟著我又是哭又是笑。
感受著身邊的一切，半晌后我終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伸出雙手抱緊了莉娜。
不遠(yuǎn)處的巨人正在一個魔法囚籠中用力掙著，他的面前只有一個人，背對著我站著的瑞蘭德。瑞蘭德的雙手向前平伸，正是她手中射出的那些魔法能量瑣住了巨人。有時候困住一個人遠(yuǎn)比擊倒一個人困難，如果瑞蘭德肯下死手的話，囚籠中的巨人大概早就倒下了，然而此刻那巨人還能把右手伸出囚籠的網(wǎng)眼，朝著黑暗神殿的方向汲取能量。
我還記得剛來到這廣場上的時候立刻在黑暗神殿里感覺到了網(wǎng)吧的氣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想明白，那怎么可能是網(wǎng)吧，那只不過是和網(wǎng)吧一個性質(zhì)的東西罷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黑暗之泉！既然我可以用水晶劍把網(wǎng)吧傳送走，那也一定可以把黑暗之泉傳送走，這個燃燒軍團(tuán)眾英雄們的力量源泉一旦消失，瑪法大陸上這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也快結(jié)束了吧？就算不為了這些，我也要幫瑞蘭德。
輕輕拍了拍莉娜，我在她耳邊道：“別哭了，這不是又回來了嗎。瑞蘭德一個人恐怕頂不住，我去幫她一下?！?p> “我也去?！?p> “那好吧，跟我來?！?p> 接下來我拉著莉娜就跑向了黑暗神殿，穿過那黑洞洞的殿門，繼續(xù)向里跑，終于，在神殿的盡頭處找到了黑暗之泉。黑色的魔法光霧已經(jīng)將黑暗之泉層層包裹起來，即便第三朦朧態(tài)的感知也不能將其穿透。管它是什么樣子，只要將它傳送走就好了。
“噌”地一聲，水晶劍被我插進(jìn)了地面，感知繞過了黑暗之泉還有包裹著它的光霧，將四周的邊邊角角每座雕塑每一根石柱映在腦子里，然后所有的意識向著水晶劍里的那個魔法陣狂涌而入。
就在這時，黑暗之泉外圍的黑色光霧突然消失，在那后面出現(xiàn)的不僅僅是造型詭異的祭壇和壇頂?shù)暮诎抵?，還有從泉眼頂端直著噴過來的黑色火焰和一個全身粉紅色的人影。這一切都是莉娜后來告訴我的，我的所有意識早已鉆進(jìn)了水晶劍。那些火焰并不燃燒皮膚而是直接沒進(jìn)我的身體，眼睛、鼻子、嘴、耳朵都已經(jīng)向外溢血我卻根本不知道，莉娜想要拉我剛跑到我身邊就被那粉紅色的人影施法定住，除了思維之外什么都不能動。那就是痛苦之源吧，游戲里號稱天災(zāi)第一控場的家伙。有黑暗之泉的攻擊，再有他的定身技，的確沒人能接近黑暗之泉。
眼看我就要在無意識中死在那些黑色火焰的攻擊之下，渺遠(yuǎn)悠揚(yáng)的哼唱聲漸漸響起，一個透明的魔法光罩將我和莉娜罩住，光罩每承受一次攻擊，莉娜就能從那里面看到一片叢林……
我簡直無法想象莉娜是怎么把我拖出來的，時空裂縫不僅把黑暗之泉，連整座黑暗神殿都吸了進(jìn)去，在如此強(qiáng)大的吸力下一個人跑出來都夠難得了，她還要拖著昏迷不醒的我。
幽幽醒轉(zhuǎn)時巨人尚留在時空裂縫之外的已經(jīng)只剩一只胳膊，還是被瑞蘭德的魔法能量束縛著的。瑞蘭德就停在那裂縫前沿，任其中的引力將周圍的一切都扯成了線依然一動不動，也依然背對著我。就在我莫明其妙地認(rèn)為她將一直背對著我再也不見我時巨人已經(jīng)完全被裂縫吞沒，然后，她的整個人驀然化為一顆顆耀眼的星星拖著長長的綠色尾巴飛向四面八方。
我很快就知道那些小星星并非亂飛，因為至少有四十顆小星星在飛了兩秒鐘后就找到了它們的目標(biāo)：躺在地上的那些冰冷尸體。這些小星星無差別地落在每一個已死的英雄身上，神王、幽鬼、泰蘭德、末日使者、普瑞斯特、裂魂人……
當(dāng)我從他們身上感知到了漸漸增強(qiáng)的生命力，我終于意識到瑞蘭德這是在做什么，我奮力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跌撞撞向瑞蘭德跑去。
太遲了……
剩下的小星星像是游龍一樣散亂地沖上了黃昏的天空，一個個消失在人們視野中，最后，整個天幕猛地亮起一層綠光，然后一切回歸自然。盡管我自己就站在廣場上，偷偷摸摸打聽到這些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很久以后了。
不必打聽就能知道的是，瑞蘭德在此時此刻向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的臨別贈言，除了不會說話的小孩，就連聾子都在腦子里聽到了那句話。據(jù)說這句話使無數(shù)老人當(dāng)場就淚流滿面；據(jù)說瑪法大陸其后的上千年都沒有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也是因為這句話；據(jù)說在這句話后各國的犯罪率都急劇下降國家空前好管理起來；據(jù)說很多高官在聽到這句話后紛紛在不久后辭職，之后定期去教堂懺悔；據(jù)說更多人在聽到這句話時當(dāng)場暈倒，因為他們從很久以前就相信但是終于第一次聽到了神的聲音……
“我愛你，孩子?！?p> 我并不屬于這個世界，所以當(dāng)所有人都聽到這句話后我還聽到了一句全世界只有我自己聽得到的一句話。
“我來了?！?p> 然后，很明顯地感覺到有什么撞進(jìn)了我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