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戰(zhàn)爭結(jié)束的時候,我會和你們把這筆賬算清楚的,加上利息!——新38師114團中尉連長方靖邊
列多自從中美英三國部隊大規(guī)模進駐后,商業(yè)也隨著發(fā)達起來,許多當?shù)厝嗽谶@里開設(shè)商店,販賣各種貨物,逐漸在營區(qū)外形成了一條小小街道,有好幾家酒吧、飯店和商店,于是美國士兵們提議大家最好還是去酒吧喝一杯——因為在軍營里喝酒,處罰的會嚴重一點,但在外面問題就不是很大了,雖然方靖邊平常并不好酒,這時卻很想去陪弟兄們和美國大兵們喝幾杯,但趙小樓只許他回醫(yī)院喝鮮牛奶,方靖邊抗議為什么大衛(wèi)可以去,而自己卻要現(xiàn)在回去,趙小樓解釋大衛(wèi)并不是自己負責的病人,而他卻是,于是大衛(wèi)再從方靖邊手里接過請客所需的30盧比后,說了句“非常感謝”就和其他人一起唿哨著往外面走去。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方靖邊無奈地說道:“我怎么覺得你比我在蘭加的教官管得還要多?他至少還不管我去不去喝酒?!?p> 小樓一邊推著輪椅往醫(yī)院走去,一邊說道:“我也不會管你訓不訓練,所以比起他來,我還算是管的比較松的?!?p> 方靖邊心想你總是能說出理由來的,但偏偏這些理由他又不知道怎么反駁,他問道:“那我到底什么時候才可以出院?”
“那得你的醫(yī)生批準才行,我可不能確定?!眮砹卸嘁院?,趙小樓就發(fā)現(xiàn)中國士兵和美國士兵之間在住院上的區(qū)別,或許對于這兩個國家來說,這場戰(zhàn)爭的意義完全不同,表現(xiàn)在住院上就是,許多中國士兵總是急于出院重上戰(zhàn)場,而美國兵卻是想方設(shè)法多留幾天,但醫(yī)生們總是堅持自己的職業(yè)道德,必須要士兵完全康復,才同意他們回原來單位,于是許多中國士兵在覺得自己已經(jīng)好了后,不等醫(yī)院批準就偷偷跑回部隊,醫(yī)院為此甚至設(shè)置衛(wèi)兵防止這些家伙偷溜,而與之相反的是,許多已經(jīng)康復的美國士兵卻被醫(yī)院趕了出去,這讓他們很不滿,叫嚷著為什么中國人不需要住院卻非要他們住下,而自己急需治療卻被趕出來,這簡直就是種族歧視——這種說法讓醫(yī)生護士們都哭笑不得。
聽到趙小樓的這句話,方靖邊只得嘆了口氣,心想美國人的醫(yī)院還真是一切都得照規(guī)矩來,這要是在國內(nèi)有些醫(yī)院,甚至給包扎下就讓你走人,這種近乎奢侈的“享受“如果能在我們軍隊里面普及該有多好?
這時小樓忽然問道:“上次你不是說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想回去繼續(xù)讀書嗎?”
方靖邊點點頭,說道:“是的,怎么了?”
小樓低頭推著輪椅,看著方靖邊寬闊的后肩,輕聲說道:“我問了珍妮護士長,她說她們西雅圖大學。。。”
這時迎面來了個女孩,方靖邊一下就認出是那個英國女記者瓊絲,她笑著對方靖邊說道:“你果然在這里!”
趙小樓的話被她打斷了,于是有點不滿地看著她,方靖邊奇怪地問道:“你是來找我的?我現(xiàn)在可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新聞讓你來采訪?!?p> 瓊絲搖頭道:“不不,我就要回加爾各答了,今天是特意來看你的,你現(xiàn)在有時間嗎?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方靖邊還沒有回答,趙小樓已經(jīng)說道:“對不起,女士,他是個病人,現(xiàn)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談話?!闭f著推著方靖邊就走,這些日子來,瓊絲隔幾天就會來醫(yī)院看一次方靖邊,而小樓每次看近她都不是很高興,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瓊絲總是在病房里大聲說笑,那會打擾傷員們的休息,但是否真的完全是這個原因,誰也不知道。
方靖邊急忙叫道:“等等!等等!瓊絲是我好朋友!”這話確實是不錯,瓊絲一直以來和方靖邊都相處得不錯,尤其是在卡拉卡的那段時間,和方靖邊經(jīng)常一起去游玩,而好幾次在報道上也給3連很高的贊揚,聽到方靖邊這么說,趙小樓哼了一聲,只得停了下來,說道:“那就談吧!”
方靖邊和小樓對話用的是中文,瓊絲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看樣子也知道是方靖邊讓小樓停了下來,于是她看了看趙小樓,意思是說,我是想和他單獨說幾句話,你站在這里我還怎么說,但小樓似乎沒有看見一樣,依然默不作聲地站在邊上,瓊絲只得說道:“方,我明天就要回加爾各答,可能會有好幾個星期才會回來,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方靖邊心想你剛才說想和我說幾句話的,現(xiàn)在卻問我有沒有什么話想對你說,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他隨口回答道:“嗯,希望你一路順風?!?p> 瓊絲等了半晌,發(fā)現(xiàn)沒有下文了,忍不住問道:“就沒有了?”
方靖邊苦笑,仔細想了想,說道:“還有,希望你早點回來,和我們一起慶祝勝利?!?p> 瓊絲那雙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就沒有別的了嗎?”
方靖邊正想回答,趙小樓不耐煩地說道:“女士,您到底想聽什么呢?我想他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
瓊絲生氣地看著趙小樓,心想有你在,我很多話都不能說,不然哪需要這么麻煩?記得在卡拉卡的時候,方靖邊部下的那個混蛋士兵李揚就說過自己不夠淑女,那看來現(xiàn)在是不能說了,于是她低聲對方靖邊說道:“你在這里等我從加爾各答回來,我有話要對你說?!闭f完后狠狠地瞪了趙小樓一眼,而后者仿佛沒看見一般,只是抬頭看著天空,瓊絲只得氣沖沖地走了。
看著瓊絲的背影,方靖邊嘆氣道:“這女洋鬼子說話可不怎么吉利,讓我在這里等她回來,難道我要住那么長時間院嗎?對了,小樓,你說她剛才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實方靖邊是知道瓊絲什么意思的,他不過是裝傻罷了——省得麻煩,現(xiàn)在卻只是逗逗趙小樓,誰讓她老是限制自己呢?方靖邊雖然已經(jīng)打了不少仗,但畢竟還年輕,甚至不久前還是個學生,偶爾也會有點開開玩笑的念頭。
果然小樓沒好氣地回答道:“你想知道她什么意思,為什么不去問她?”
方靖邊心里暗暗笑了笑,說道:“那還是算了吧,她都已經(jīng)走了,對了,你剛才說到什么護士長,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趙小樓哼了一聲,說道:“我什么都沒說,就算說過,也已經(jīng)忘記了?!?p> 趙小樓和方靖邊回到醫(yī)院門口的時候,看見一名中國傷兵正在和幾個男護士爭論著什么,那傷兵右手吊著繃帶,頭上密密地纏了很多圈,里面隱隱還有鮮血往外滲出來,他臉色看起來很蒼白,站得也不算穩(wěn)當,顯然,是剛剛從前方用聯(lián)絡(luò)小飛機送回來的,但卻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和這幾個美國人爭吵。
只聽他喘著氣道:“不,我不能坐擔架進去!絕不能!”
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護士,看上去很親切,他柔聲說道:“你受傷了,所以我們才抬你進去,這是我們的責任,你根本不用感到不好意思,先生,你現(xiàn)在急需要治療,請快點上擔架吧!”
那傷兵臉上疼得冒汗,肌肉不停地抽搐,但還是搖頭道:“長官告訴過我們,能自己走動的士兵,就不能坐擔架,我現(xiàn)在還可以自己走,我不能違抗命令?!闭f著,他勉強往前醫(yī)院里面走去——他確實能自己走,只不過走得比較吃力罷了。
那護士搖了搖頭,上去扶住了他,又勸道:“我想,你的上級只是為了節(jié)約人手,可你現(xiàn)在是在醫(yī)院里,而且我們也有足夠的人手,你不用再在意這個,你看,其他的傷員不都是這樣來的嗎?”他覺得自己這幾句話,肯定可以說服眼前這個“不會獨立思考”的士兵。
不料那士兵仍然搖頭道:“不,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命令都是不可以違抗的,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自己能行?!?p> 方靖邊看著這個頑固的士兵,總覺得好像有點眼熟,猛然間忽然想起來了,叫道:“你是不是趙劍?”
趙劍是趙固的同胞兄弟,本來是和方靖邊他們一同報名從軍的,但體檢卻被刷了下來,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又來了這里,想起趙固的死,方靖邊心理就發(fā)堵,那是他陣亡的第一個同學,現(xiàn)在看到他的弟弟又來了這里打仗,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覺,趙劍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抬頭一看,真是又驚又喜,叫道:“學長?!你怎么也會在這里!”
剛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大聲說道:“長官!114團8連6班下士趙劍!”他的右手受傷不能敬禮,但依然盡量保持最標準的姿態(tài)立正站好,從方靖邊李揚他們寫回學校的信里,他知道方靖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中尉,而他自己只是個下士,所以在最初的下意識后,理智立刻讓他做出這種反應(yīng)。
方靖邊搖頭道:“你負傷了,不用這樣。。?!?p> 趙劍說道:“謝謝長官!”但還是站得筆直,看來他這種觀念來自于他本身的性格,也不僅是軍紀讓他有這種表現(xiàn)。
方靖邊也只得隨他去,說道:“你的傷看起來挺嚴重,不要再和護士爭論,趕快上擔架,這是命令?!?p> “是的,長官!”這次趙劍很順從地就躺在擔架上面,讓那幾個護士把他往醫(yī)療室抬去,方靖邊心想,趙劍和趙固是兩兄弟,顧楓和顧槐也是兩兄弟,但為什么他們兄弟之間性格的差異卻是這么大呢?
小樓看著趙劍在同一件事情上前后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覺得這人的想法實在是奇怪,忍不住問道:“這個士兵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上不上擔架根本就不是什么嚴重的事情,為什么要搞得這么復雜呢?”
方靖邊眼睛看著正在進入醫(yī)療室的趙劍,聽到小樓這句話,笑了笑說道:“他沒有搞得很復雜,對他來說,不能上擔架,是因為有他長官的命令,而后來之所以上擔架,是因為有我的命令,這是很簡單的反應(yīng)而已,你沒看見,我一說讓他躺上去,他也很高興?”
小樓更覺得奇怪,于是問道:“既然他也很想舒服地被抬進去,那之前為什么又要拼命反對?”
方靖邊淡淡地說道:“那是因為他不能違抗命令,而后來之所以高興,是因為他也是正常人,誰也不想自己找罪受,只不過對于軍人來說,有時候如果要服從命令,不但要受罪,說不定連命都要丟掉,而他就是那種人——他上大學時候就那樣。”
“噢,你認識他嗎?”小樓好奇心起,這時候她已經(jīng)推著方靖邊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一邊把他從輪椅上扶下來躺到床上,一邊問道:“我剛才聽他叫你學長,是你大學同學嗎?”
方靖邊點了點頭,靠在床頭說道:“他是我陣亡的一個同學的弟弟,上次從軍,有規(guī)定兩兄弟不能同時來印度,所以只有他哥哥來了這里,結(jié)果死在了野人山。。?!闭f到這里,方靖邊眼里似乎有一層朦朦朧朧的霧,除了趙固,還有葉楚,還有那么多弟兄,都一個個陣亡在這異國的土地上,上次補充的那么多新兵,甚至連敵人是什么樣都沒有看到,就倒在了戰(zhàn)場上,這場該死的戰(zhàn)爭到底什么時候才結(jié)束?到結(jié)束的時候,日本雜種們,我會和你們把這筆債一一算清楚的,加上利息!想到這里,方靖邊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不過看起來卻并不殘忍,反而有種冷酷的魅力。
聽到方靖邊的回答,小樓停住了正在整理床單的手,低聲問道:“那他知道嗎?”
方靖邊搖了搖頭,趙固陣亡的事情,他和秦定方等幾個同學一直都沒有報上去,方靖邊甚至為這個去求了團長官,趙固的父母已經(jīng)過世,家中就只有這個弟弟,他們實在不想讓趙劍在畢業(yè)前就知道這個消息,但沒想到,他居然自己跑來印度,那到底要怎么樣和他說呢?這真是件麻煩的事情,方靖邊長長地嘆了口氣。
聽完方靖邊的解釋,小樓咬了咬嘴唇,說道:“那暫時不要告訴他?!边^了一會兒,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問道:“那你家人呢?他們知道你來這里嗎?”
方靖邊淡淡地說道:“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他們都死在了日本人手里?!钡恼Z調(diào)中無法掩飾的是那一抹重重的悲傷,小樓手一震,手中的床單滑在了地上,方靖邊仿佛若無其事地說道:“你床單掉了,我?guī)湍銙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