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營在獨立團里和另兩個營有點不同,他們的基干隊伍并非源于民間的抗日自衛(wèi)隊,而是大部分來自于國軍。營長葉昌林是原東北軍的,畢業(yè)于東北講武堂。因他生性耿直不善鉆營,混了多年還只是個連長。37年“盧溝橋事變”后,他所在的部隊與日軍一觸即潰,后撤途中,他帶著自己的連在河南境內(nèi)脫離大隊返身北上。最后終于找到了呂正操的“人民自衛(wèi)軍”,在獨立團成軍時,被編入了譚振江的麾下。
副營長寧永康,則是西北軍系列馮治安部的排長,受傷后回到謝莊老家,成了獨立團的前身“河北游擊軍第三獨立大隊”的軍事教官。三營下面有兩個連的連長,一個是原來葉昌林的連副;一個是原國軍謝承嗣團的連長,在謝承嗣叛變投敵時反水,投入了譚振江部。
三營雖說是全團組建最晚的,但是老兵多,戰(zhàn)斗經(jīng)驗和戰(zhàn)術素養(yǎng)相對比較高。他們的幾個連長帶的兵,有的精于算計,肯動腦筋;有的擅長防守,極其堅韌;有的善于白刃搏殺,不懼鬼子,戰(zhàn)斗力很強。由于他們老兵多,獨立作戰(zhàn)能力強,所以這段時間以來,全營分得比較散,大多以排為單位活動。今天是他們分散活動幾天后,預定集中的日子,七、九兩個連在午夜時分會合了,地點是在安城東北三十余里的岳各莊。
他們事先偵察到的情況,以及做出的分析,都顯示這里在這一兩天內(nèi)是安全的。兩個連集中到岳各莊的一共有一百九十人左右,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中,到現(xiàn)在還能有這么多人,應該是非常不容易的了。
葉昌林和寧永康兩人交替休息,凌晨這段時間是葉昌林值班。他這幾天一直睡眠不足,剛才小睡了兩個小時,現(xiàn)在醒來,腦袋還是沉重的。他走到室外,在村里村外一圈又一圈的游走著,讓自己的腦袋保持清醒,也正好檢查各個哨位別出意外。時間過得很快,眼看著離天亮只有個把小時了,他決定回去和副營長寧永康商量一下,看今天這個白天,是換個地方隱蔽還是就在這里再堅持一天。
他從村邊返身朝村里走,前面是個交叉路口,那里應該有個暗哨。他又走了十幾步路,果然從黑暗中傳來一聲低沉而威嚴的喝問:“口令!”
他知道哨兵的位置,站住了腳步朝哨位的方向低聲回答了口令。哨兵沒有現(xiàn)身,低聲回令后沒有再出聲,他繼續(xù)朝村中心走去。
他和寧永康住的屋子并不是村里最大的那個地主宅院,而是一戶普通的民房,房東是我們的基本群眾。當他走到那戶人家門前不遠處,雖說雙方都知道對面是誰,那里的哨兵也還是低聲和他交換了口令。走進院門,寧永康已經(jīng)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他沒有多余的話,直截了當問道:“老寧,你看今天我們是不是要轉(zhuǎn)移?”
寧永康想了想說:“我說不上怎么更好,偵察員和老鄉(xiāng)的報告是周圍沒有敵人,這里還是安全的??墒俏矣蟹N直覺,說不定今天這一個白天我們會遇上敵人。要是真的有情況,我倒是覺得還不如不動,就在這里繼續(xù)隱蔽,盡量不被敵人發(fā)現(xiàn)。要是能拖上個半天,即使被發(fā)現(xiàn)了,等鬼子調(diào)集人馬,我們只要堅守半天甚至更短的時間,到天黑后再突圍,留給我們機動的時間就有整整一個晚上了。那樣的話,反而要比白天在轉(zhuǎn)移途中被敵人纏住好得多。你的意思呢?”
葉昌林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現(xiàn)在環(huán)境這么險惡,和鬼子的戰(zhàn)斗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單純躲避是沒有用的。他略作思索就說:“好,那我們就按照不走的方案布置?!彼D(zhuǎn)對早就不聲不響站在一邊的警衛(wèi)員吩咐,“小梁,你去把七連長和九連長都叫來!”
小梁答了聲“是!”,馬上走出了院子。
七連長王洪超和九連長黃治平很快就到了。葉昌林對黃治平說:“九連長,你的連馬上悄悄地進入南邊的幸莊和東邊的丁村。到那里以后封鎖村子,沒有暴露堅決不要行動。營部和七連在一起,就在這里繼續(xù)隱蔽。天亮以后無論哪個村子的隊伍被鬼子發(fā)覺,都要靠自己堅守到天黑,另兩處白天不準救援。天黑以后,如果還有哪一處的隊伍沒有暴露,就堅決出擊,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接應被圍的隊伍突圍?!?p> 黃治平對這個命令并不覺得意外——這是他們事先就商量過的方案,在白天,無論哪一處的隊伍輕舉妄動,非但作用不大,還會遭到不必要的損失。他答應一聲,剛要離開,寧永康又插了一句:“記住了!如果有誰被敵人發(fā)覺,都要靠自己,其他人白天決不能離開村落!”
黃治平又答應一聲,轉(zhuǎn)身就走,不一會兒,附近就傳來隊伍行動的聲音。
寧永康對葉昌林說:“老葉,你再去睡一會兒吧,這幾天你太累了。我去看一下修的工事。”
葉昌林搖了搖頭,說:“你還不是一樣嗎?這個時候要睡也睡不著。這樣吧,你負責南半邊,我去北邊,我們一人一半?!闭f著對還沒離開的王洪超說,“小王,你再調(diào)整一下哨位,現(xiàn)在青紗帳起來了,你把哨兵放得遠一點,要他們換上便衣?!?p> 葉昌林說完話,等到王洪超走出院門,他轉(zhuǎn)身進屋去取槍。寧永康看了一眼天色,快到農(nóng)歷月半,月亮原本是很亮的。但現(xiàn)在接近凌晨,那輪差不多快要圓了的明月,已經(jīng)落到了西邊的地平線上,天空只剩下些許殘留的月色,比午夜時反倒黑了許多。他扶了扶盒子槍套,邁步出了院子,朝村子西南角走去——那里有兩間屋孤零零地突出在村外十幾米處,要是真打起來,那兩間屋很容易被進攻者利用;如果自己這邊要利用這兩間屋防守,又要在其兩邊加修些工事,使它們能和村子聯(lián)系到一起。昨天進村以后,部隊趕修了一些簡易工事,但這一處仍是個薄弱環(huán)節(jié),他有點放不下心。
獨立團有個傳統(tǒng),那就是每到一個地方,哪怕只是在這個地方住上一夜,部隊也會先建一些簡易工事。這次的大掃蕩特別殘酷,戰(zhàn)斗頻繁,部隊常常在一個村子只能待上不多的一會兒??墒撬麄冎灰窃谀膫€村待滿一夜,有時甚至是只能待半夜,也會在進村后馬上先修工事。
說到這個傳統(tǒng),還要歸功于寧永康。他原來所在的西北軍馮治安部,裝備差,火力弱,所以很注重白刃格斗和修工事。他們的大刀讓他們名揚天下,而修工事則讓他們減少了不少傷亡。寧永康親身體驗到了修工事的好處,所以在他參加八路軍當了教官之后,將這個傳統(tǒng)在這支新的部隊里推廣并保持了下來。
長期以來,這個傳統(tǒng)已經(jīng)在獨立團扎下了根,再苦再累也不會有人偷懶敷衍。他們修的工事在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都沒有派上用場。但是那有限的能派上用場的幾次,卻實實在在讓指戰(zhàn)員們體會到了這些工事的好處。寧永康知道戰(zhàn)士們沒睡多久,很累,但還是讓幾個班排長將大家都叫醒,除了值哨的戰(zhàn)士之外,其他人全都投入到了加固和完善防御工事這件事情之中。
寧永康也好,葉昌林也好,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次他們和所有戰(zhàn)士的勞累和汗水沒有白費。即將到來的這個白天,這些趕修的簡易工事,將會給他們以豐厚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