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康熙皇帝廢太子，十三阿哥受了牽連，也被圈禁了起來。
這天哄完了孩子睡覺，我也感覺特別困。只是還有一幅小漫畫沒有完成，便到書房里去。這幅畫畫的是我自己趴在書桌上打瞌睡的樣子。我把最后一筆重重地填完，然后丟下竹枝，移開了畫紙，伏在桌上沉沉地入睡了。
周圍好像模模糊糊閃過很多人，先是隱隱約約聽到春香喊我，接著她的影子又模糊了。
“小眉！”有人拍我，我一個(gè)激靈坐了起來?！敖裉煲瞾碜隽x工嗎？值班表上沒有你。”那是圖書館閱覽室的工作人員陳阿姨。
我還沒回過神來。陳阿姨笑著說：“這兒好睡吧？又有空調(diào)又有書。你慢慢看吧，我工作去了。”
回頭四望，發(fā)現(xiàn)自己又坐在了一年多前曾經(jīng)坐過的一角。我看了看手機(jī)，上面的日期沒有變，仍然是“2010－7－25”。這就回來了？我的心里按捺不住一陣激動，可是隨即又惹起了點(diǎn)點(diǎn)的失落。
桌子上的那本穿越小說沒有怎么動過，仍然是打開的那頁，將風(fēng)花雪月和無邊情思擠壓在文字里。我把小說合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一切未變?？Х裙捱€在旁邊，我一拿起來，就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空了。里面的干凈得像是用水涮過又晾干，聞了聞，連咖啡味也沒有了。
我把小說放好，拿著空罐子走出去。外頭沒有冷氣，熱得我直打哆嗦。想想這過去一年都是在沒有家用電器的情況下過來的，沒有感覺很舒適，卻也沒覺著不舒服。那是烈日當(dāng)空了，撐開了傘，往圖書館的大門走去。隨后將空罐子塞進(jìn)了自己的包里，留個(gè)紀(jì)念吧。
圖書館的廣場上有些閑散的椅子，坐在上面的人總擺出個(gè)百無聊賴的表情來。我經(jīng)過其中一張的時(shí)候，看見椅子后面立著的燈箱上寫了“2010年新行為藝術(shù)展”。這種東西我也是有點(diǎn)興趣的，于是一直站著看。坐在長椅子上的人動了動，抬起頭，我都沒有注意到什么。
“小眉?！彼p輕地張開嘴。
我忙移開目光到他臉上，這一下我吃驚起來。“希誠，是你嗎？”我蹲下來，對著他的臉。的確是的。雖然他穿著一件格子襯衫和牛仔褲，頭發(fā)留到了耳際，前額有劉海，可那張臉和那惶恐時(shí)候的神情，與他無異。
我拉著他起來，愣愣地看了好久。希誠的整個(gè)腦袋都是頭發(fā)，看上去英俊得多了。年紀(jì)很輕的一張面容上，處處都有經(jīng)歷過大事的痕跡，這讓他看起來更加有味道。希誠慢慢地把頭埋到我的胸前：“我在這里坐了好久。”
圖書館對面有一間小咖啡館，我挽著他，準(zhǔn)備到那里坐坐。后面有認(rèn)識的人叫我：“小眉！喲，看不出啊！”來人朝我擠眉弄眼，指指希誠。
外面的世界對希誠來說一片混亂。我只得一樣一樣地給他解釋。綠燈亮?xí)r，他還呆呆地站在那里，許多人走過，碰得他站立不穩(wěn)。我扶著他的手，柔聲跟他說：“別怕，沒事兒?！彼拖卵劭次?，那眼睛里閃過許多迷惘和憂傷。
咖啡館的門一開，一個(gè)小鈴鐺就搖著響了起來。希誠看了看，竭力做出一個(gè)不那么驚慌的樣子。我們坐在靠里面的一個(gè)小包廂里，深深的，暗暗的。
“這便是你看來那么瘋癡的原因嗎？”他問我?！耙蝗缥覠o法消受周遭?！蔽乙藘杀Ｄ蹋帕艘槐谒?，他直直地看著我：“你是妖吧？”我笑了起來，摸摸他的臉。
歇了一會兒，一個(gè)女孩兒從旁邊，吃驚地叫道：“關(guān)希誠！”
希誠很納悶地抬起頭，一只手還牢牢地抓著我。
“可以啊你，又換新妞了?！迸撼猿缘匦?，然后揮手道別。希誠看了她的背影一陣，對我說：“原來，這是你們的禮節(jié)，我們還一直當(dāng)你無禮魯莽?！?p> 我細(xì)細(xì)地問了他，來到這個(gè)時(shí)空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揉揉腦袋想了一陣，跟我說：“十三爺被圈禁了，你知道嗎？”他的話引得我一陣心悸，我沒有回答，只是咬著唇望向別處。
“我方才去送落落出宮?！毕Ｕ\聲音低沉。
我想說些什么，可是他搖頭阻止了我?！笆敲！彼f?！安挥忍觳挥热恕！笨此€吞吞吐吐，我默默地喝完了牛奶，抽出一張人民幣。希誠盯著那張鈔票好久。
新華書店里這兒不遠(yuǎn)，我牽著他的手走了一陣。希誠長了一張略清秀柔美的臉，身材也高，所以有好些人側(cè)目。我穿的是一條短褲和白布鞋，垂下來的長發(fā)，普通極了。
“你想要看嗎？”我指指專擺歷史書的架子。
希誠慢慢地抬起頭，上面放著諸如《孝莊皇太后》之類的歷史小說，可是看到《康熙大帝》和《雍正皇帝》這兩套時(shí)，他的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我踮起腳來，把那書拿了下來，旁邊還有一套《乾隆皇帝》，全都放在購物車?yán)铮浙y臺走去。
人很多，我卻不想讓他離得我太遠(yuǎn)。希誠就安靜地站在我身后，手輕輕地搭在我肩膀。
“知道將來是個(gè)很痛苦的選擇?！蔽野褧诺剿稚?。他沒反應(yīng)過來。我將書掀開，直接指給他看。里頭關(guān)于康熙帝兩次廢太子，九龍奪嫡，四阿哥即位?？吹竭@里，希誠已經(jīng)神色大變了。我又翻開，雍正為王后拘禁諸兄弟，八阿哥死于雍正四年。
最后，我呼了口氣，把描寫乾隆一書鄭重地打開。
希誠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弘歷?！?p> 我把所有的書都放在袋子里，交給他：“回去看看吧，多數(shù)是史實(shí)?！笨粗舸舻赝?，眼淚簌簌地落下。我理解他的苦處?！翱磥泶髣輰⑷??！毕Ｕ\說。我搖搖頭：“還有好幾十年鬧去。只不過，與你我無關(guān)了?！?p> 我們并肩走在路上。我在小賣部買了一瓶水遞給他，他打量了一陣，嘆道：“竟然也有這樣輕便的水具了?！?p> “說是落落家中與九爺有隙，其實(shí)正相反。因九爺在浙江私鹽一案中救過傅家人，落落便入宮為幾位爺做事。十四爺特意在德妃娘娘跟前提過，她才跟上四爺?shù)摹o奈四爺做事極其謹(jǐn)慎，與十三爺?shù)壬塘渴乱藦牟蛔屜氯烁S，所以落落得來的秘事并不太多。”希誠說，“況且，爺和落落之間有了情感，這是我們難以估測的?！彼忠淮螄@起氣來：“你大可不必自責(zé)。單是落落與四爺有情這一樁，九爺和十四爺就絕不再信用她。遣她回去也是早晚的事?！?p> 難怪許多書里寫，康熙爺?shù)搅送砟晷牧淮?，極大的原因是他的兒子們互相傾軋，為了王位不擇手段。
她嫁給誰了？我問。
“也不是很差的人家。”希誠說，“四爺沒有來，落落哭得身心俱裂?！?p> 四爺不來是很正常的。
“看來，”希誠微微地低頭看我，“我要承受的事還有許多?！蔽覐乃S身背的挎包里翻出了一大堆宣紙，那正是我之前一直在畫的畫兒，他拿著看了幾眼：“沒想到，你是如此多才?！庇衷诶锩娣隽耸謾C(jī)、身份證和剛剛過期的學(xué)生證。原來我和此關(guān)希誠就在同一所大學(xué)念書，他念的是歷史系，同屆，畢業(yè)后一直沒有工作。我笑著說：“緣分了。”然后拿起他的手機(jī)，往我自己的那里撥了號碼，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