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生日這天，府里請了些人來。希誠的爸媽也來了，還有郁清的兩個岳父岳母。他那兩個老婆的肚子都開始大了，走路的步子有點笨。大老婆靜兒很體貼，經(jīng)常照顧著小老婆和玉?？墒悄呛陀窬陀行┦褜櫳鷭桑瑒硬粍泳秃谥槨Ｎ易呗返臅r候不小心碰著她了，她就大呼小叫：“哎喲，妹子你可小心些呀，我這不比你，摔了腦子都能跟沒事兒似的過日子?！痹S多人投了目光過來，阿瑪?shù)哪樕茈y看。郁清急急地走上去，拉著她低聲說：“趕緊收聲，也沒看清楚個場合。”
和玉也壓了聲音，可響得還恰好能讓所有人聽清：“我們側(cè)福晉就是命賤一些個，生的孩子也不如人那么嬌貴。沒見著被撞了還有怨我的。”靜兒聽了一愣，忙上去扶她，笑說：“妹妹這是什么話，爺成天把你掛在嘴邊，寶兒似的?！彼齾s還不知趣，搖搖身子，歪了歪嘴。
我在一旁氣得不行。和玉長得比靜兒漂亮許多，想必是郁清當(dāng)初被色欲迷了眼，才非要娶進(jìn)門，聽說父親是個小商人，也沒做什么很大的生意。我想要上前，被希誠勸住了：“這時候丟的可是你們?nèi)业哪樏媪恕！?p> 一個晚上，郁清的臉色都很差。
夜里散了席，我跑去找郁清，他送過客，心情看來仍不大好?！案纾銊e生氣了?！蔽艺f，“你家和玉也是說點氣話?！?p> “嗯，不必替我操這份心了。”他淡淡地說。
我聽了，很不是滋味，可還是忍住了?；氐椒坷铮瑢χＵ\倒了一大堆話。希誠安慰我：“成了，你哥著實是面子上難看，你體諒著吧?！?p> 第二日起來，郁清已經(jīng)好了些，一大家子在一起吃早餐。我特意喊了大爺大媽，他們都意外地一怔，笑了起來?？墒瞧呛陀襁€是沒當(dāng)回事兒，冷言冷語地夾著個饅頭。郁清又沉下了臉。
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指著和玉說：“滾！”
誰都沒有料到我會這么說話。希誠趕緊在桌面下踹我。我對著他說：“干嘛干嘛，我看不慣人得瑟。嫁過來就好好做媳婦兒。”
這家額娘大概是最要息事寧人的，不敢說和玉，先來批評我，要我不得對嫂子無禮。
和玉一聽，嘴角歪到了眼睛上，也騰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我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其中不乏那場無疾而終的戀愛。
郁清越聽越生氣，冷著臉，突然往地下砸了一個碗。只聽“咣當(dāng)”一聲，全場都安靜了。他對后頭一個丫頭說：“將側(cè)福晉帶下去歇息。”和玉還在嚷著什么，手里揮舞著筷子，被人連拖帶拉地扶走了。靜兒本想跟著去，郁清卻對她說：“不必了，你還是好生照顧著自己?！比缓筮B看也不看我一眼，對著大爺大媽作揖：“兒子媳婦失禮了，我先下去善后?！贝鬆攪@了口氣，點點頭。
希誠也起身：“岳父大人也恕小婿……”大爺打斷了他：“你們?nèi)グ桑俏夜芙虩o方，去吧去吧?！?p> 我們走出去的時候，希誠責(zé)怪我不該挑起事端。我還在氣頭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陣：“你管我啊！那女人惡心，看著就討厭！”春香不停地左右看，擔(dān)心地對我說：“小眉你是小聲點兒啊?！?p> 還沒回到房里，就看見有家丁匆匆忙忙地過來，春香忙問：“這位哥哥，何故匆匆？”那家丁瞥我一眼，簡單地交代：“福晉腹痛，集請大夫?！贝合阙s緊讓開路：“快去吧，不要耽誤事?！蔽掖舐暤卣f：“還裝蒜哈！”希誠又瞪了我一眼。
這天夜里，郁清那邊就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和玉小產(chǎn)了。大夫說是急火攻心，加上這胎本來就不穩(wěn)。希誠傻了眼，對我說：“禍闖大了?！蔽也灰詾槿唬骸八緛砭陀邢日琢鳟a(chǎn)，怎么不好好安胎。為什么全部是我的責(zé)任！”夏葉勸我：“別說了，仔細(xì)叫人聽見?！?p> 第二日起來，所有人似乎都不大搭理我了。只有希誠和我一起惴惴，低聲對我說：“明日便回去，如何？”我眼睛一瞪：“隨便！”
他出門之后，我在院子里遇見了郁清。郁清的臉色鐵青，我只知道他心情一定不濟(jì)，也有點后悔昨天的沖撞了，低下頭喊了一聲：“哥——”郁清不理我，直直往前去。我忙跟上，不敢超過他，仍在后頭喊他。
郁清冷不防站住了腳，我急忙停住腳步?！拔医袢詹虐l(fā)現(xiàn)，留你在身邊是何等危險?？磥砟悴⒉簧屏伎扇??！彼淅涞卣f?！芭c一個虛弱的嫂子計較，你也將我們家的臉面丟大了?！?p> 我解釋道：“我只是說了一句啊。”
郁清回頭，看了我一下，又說：“一句足矣。”
我忽然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陌生的東西，也許單純的交心和坦誠，是換不來十足的信任。也難怪，當(dāng)日他能將她娶進(jìn)門，這情分就比和我多得多。
“從前，你并不是這樣的。”郁清一字一句地說，“我指的不是容貌，不是才華。為何女大十八變，你會變得如此丑陋?！?p>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里哭，那是何等侮辱人的話語。我捂著臉蹲下，聽著他的腳步慢慢遠(yuǎn)了。許多淚水從指間漏了下來，滴落在地上就立刻干了。
希誠中午回來了，跟大爺大媽辭別。他們的神色也淡淡的。領(lǐng)了我出來之后，我說：“真不是親爹親媽和親大哥吧，怎么為個女人這么對我?！?p> “我當(dāng)時就該再給你一巴掌。”希誠嘆了口氣。
“你敢！”我雖然嘴上很硬，可是心里忽然覺得空空的?！岸际俏业牟粚褪橇?。”
車子并沒有將我送回府里，而是直接奔著宮里去了。
希誠說，他請了宮里一個比較相熟的宮女，教我一點兒規(guī)矩?！皩W(xué)不學(xué)得好都成，但今后難免要與人交際，為了自個兒的性命，也該好生注意著?！?p> 我下了車之后，在紫禁城一處偏僻的小院里見著了一個老宮女。她淡淡地給我請安，我上前扶了她一把，真心實意地說：“阿姨，今后多多指教?！彼[縫著眼睛看著我。
我跟著她學(xué)了一陣，有人過來找她：“姑姑，前兒四爺囑咐你準(zhǔn)備的屏風(fēng)，我來取?！蔽翼樦曇艨慈?，見是四阿哥身邊的落落姑娘。我挺喜歡看她的，杏眼圓臉，頭發(fā)柔柔地在兩邊垂下一些，說話的表情也不多，不造作。落落不知道我也在，于是給我請安。
我也上前去扶她：“別客氣，我叫小眉?！彼龑ξ业臒崆椴⒉辉谝?，只是站在一旁，等人把屏風(fēng)拿了出來，她就叫兩個小太監(jiān)抬了出去，接著回身跟我們告別。
老宮女嘆了口氣：“落落姑娘這等姿色，竟也只落得個管事大丫頭的職位。還不如像福晉那樣，早早婚配了。”
我問她，這落落家里怎樣。她說，是傅大學(xué)士的長女，因父親朝中議事時得罪了九阿哥，選秀的時候被攔截了下來。這是小圈子里的人都熟知的事情。后來四阿哥見她聰明安靜，就要了去管管事情，反正她也守規(guī)矩，不多問不多嘴。
說了一陣，老宮女就嚴(yán)肅起來：“福晉莫要怪罪，只是希誠爺吩咐下的，今兒不完成任務(wù)絕對不許離開。”我只好照做了起來。
“哈，這可是希誠家的福晉，郁清家的妹妹？”人還未至，我便猜到了是十三阿哥。
老宮女趕緊俯身請安。見我不動，她就這么直直地盯著我，直到我勉勉強請地跟著她做了一次，問道：“十三爺吉祥?！辈攀栈亓讼难凵?。
十三阿哥笑著說：“如今這小眉也得跟著學(xué)起規(guī)矩來了?！?p> 我隨口接道：“是啊，好無聊的。”老宮女又看著我，一聲不發(fā)。
十三見了，打發(fā)老宮女去倒茶，問我：“你哥今兒怎么沒來？無端地告什么假？”我不作聲。他見了，又說：“兄妹兩個也吵成這樣，我倒是記得從前的你很是乖巧，尤其對郁清很親。”
我說，我的確是很親他，可是他不親我。
十三一聽，笑了起來。
我看著他，腦子里突然就浮現(xiàn)了許多看來的故事，還有歷史書上那張唯一的怡賢親王的圖片。眼前這人比那張圖片上面的大伯好看得多，可臉也都是瘦。我說，你好無所事事啊。十三聽了，挑起眉毛：“你真是膽大妄為，竟敢如此跟阿哥說話?！蹦沁吚蠈m女已經(jīng)出來了，看看我，又看看十三。可他揮揮手，示意她進(jìn)去，然后笑著對我說：“算了算了，爺今兒高興，免你罪。”
我撇撇嘴：“我沒請罪啊?！?p> 十三阿哥停了笑容，認(rèn)真地對我說：“你真是奇特。不過你還是注意些，這里不比家里?！逼敢凰悖⒏缒菚r也不過十多歲，雖然開始有了心思，但還未到老謀深算的地步。
我看著他眼眉里充滿陽光的笑意，覺得他還真是無愧于穿越小說“最紅男主角”。我就該到兆佳氏的身子里，和他談?wù)剳賽凼裁吹摹?p> 十三見我心思跑遠(yuǎn)了，就在我面前猛一拍手：“心思跑到哪里去了？好好練著吧，莫叫希誠失望?！闭f完，就揮揮袖子走了。老宮女在房門口打千：“恭送十三阿哥?！?p>